筑成我们的文学家园——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五十年 [复制链接]

第8版(大地·读书)
专栏：

　　筑成我们的文学家园
　　——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五十年
　　李敬泽
　　1951年3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成立。新中国的文学出版事业由此扬帆起程。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如何推介提供给当家作主的广大人民群众，是值得研究和深思的问题。1952年10月27日，当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整理本《水浒传》时，《人民日报》发表短评：“庆贺《水浒传》的重新出版”，文中说道：“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整理工作，是千万人所期望的工作，是具有历史意义和世界意义的事情。这一工作将使读者比较顺利地去学习我国古典文学，更好地继承中国民族文学艺术传统，来丰富我国新的文学创作。因此，《水浒传》的校订出版，是值得庆贺的。”可以说，无论古典文学，还是外国文学，现当代文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民文学出版社都提供了范本和模式。岁月悠悠，至今已有五十年。
　　在中国，有文学阅读习惯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人文社”。从四部古典小说到《鲁迅全集》、《围城》，从《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到《白鹿原》、《尘埃落定》，从“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到“世界文学名著文库”，人文版图书化为无数人不可磨灭的个人记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家出版社是中国人文学阅读的主要窗口，新中国的文学出版事业由这里开始，我们对世界的梦想、我们的精神成长、我们对祖国语言的敏感、我们对文学终生不渝的热爱常常也是从这里开始。在这个意义上，人民文学出版社不仅是在北京朝内大街的那幢楼里，它是我们生活中一个隐蔽、持久的因素。
　　人民文学出版社不仅是我们伟大文学传统的守护者，同时也是文学写作和艺术创造的前沿。它的当代文学书目清晰地反映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这种地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期几乎无可匹敌，前四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共有十四部，人文社竟独占十部。在这个意义上，它不仅是一家出版机构，对当代文学主流的准确把握、对思想探索和艺术创新的深切理解、对真正的才能和真正的佳作的超凡敏感，这一切使它成为重要的文化力量。人文社曾是一个作出判断的地方，而它的判断有强劲的说服力。它正是凭着这种说服力感召著作者和读者。
　　世界上很少有一家出版社对一个民族的精神生活产生过如此深入的影响，极盛时期的美国兰登、法国子夜也不能比拟。在出版行业，“人文社”是辉煌的品牌，它拥有一流品牌的所有要素：信誉、作者和读者的忠诚、巨大的文化影响力和市场影响力。
　　但是，这也正是人文社的危机所在。这家出版社迎来了它的五十周年，这给了人们一个“怀旧”的话题，追忆它的昔日辉煌、它的发展和业绩；但同时，历史也更清晰地对照出现实，人们尖锐地意识到，人民文学出版社面临的环境有了深刻的变化，市场化进程使越来越多的出版机构获得充沛的活力，它们雄心勃勃，机敏强悍，全力以赴地争夺作者和读者。当细密分工、分级，各安其位的图书出版行业逐渐转型为开放的、平等竞争的市场时，人文社遭遇着最严峻的挑战，任何新起的竞争者都可能抓住一个机会，取得一分进展，而人文社为维持它的优势却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以最大的规模持续扩展。不进则退，而进是艰难的，退是容易的，那么，当五十周年来临时，真正的话题是，人文社准备好了吗？它是否会有下一个五十年的辉煌？
　　200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组织评选、与四家出版社合作推出了“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其中人文社占四十七种。这既是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出版事业的总结性回顾，也是对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一次审慎梳理。这件事照例会引起争议，一份完美的、被所有人认同的选目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尽管设定的入选门槛是“图书”，包含着图书出版行业的评价尺度，但由于时间跨度已达百年，实际操作中所凭恃的主要还是图书的文学史价值，而从1900年到1999年的文学史视野远未尘埃落定，它仍然有待于我们不断地观察、研究乃至争辩。“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本身就是这种商谈和争辩的结果，它归纳了关于百年文学的主流判断，为公众提供了就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经典”进一步商谈和争辩的平台。
　　建构传统就是在构筑我们的意义世界——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建立起充分、确凿的意义关系，从积累下来的过去走向现在和未来。作为一家出版机构，人文社一直致力于传统的钩沉、整理和传播，日积月累，五十年未曾稍懈。从中国古典文学到中国现代文学再到世界文学，人文社逐渐建立了系统的、比较完备的基本书目，这是我们文学和文化的基础工程，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是其中一项最新的重大进展，它在世纪之交时显示了人文社的雄心、活力，重申了它以国家文化建设为己任的宗旨。
　　人文社也许真的准备好了，它正在迎接挑战。这是深思熟虑的姿态，其中贯彻着一种精确的平衡感：当它当仁不让地夺得《哈利·波特》的中文版权时，它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敏捷的竞争者，当它与四家出版社共同推出“百年百种”时，它又表现出和衷共济的合作精神；通过《哈利·波特》，它再度确立了在儿童读物方面的市场地位，通过“中学生课外文学名著必读丛书”，它介入教材出版市场；同时，“百年百种中国优秀图书”则对它多年积累的雄厚书目和版权资源进行了大规模的重新开发。
　　这里有敏锐的市场嗅觉，又有坚定的文化承担，既有维持本身优势的决心，又有开拓新领域的旺盛企图。当人文社迎来它的五十周年时，人们似乎没有理由怀疑它传奇般的成功历程能否持续下去。
　　要知道我们的文学正在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一个人除了有坚定的文化立场、充分的知识准备和经验准备，还必须有旺盛的精力，有宽阔的社会视野和文化视野、当机立断的勇气和一份活跃的好奇心、一种对自身局限的认识。这一切加起来，对一个人来说是过分的要求，但对人文社这样的文化重镇来说则是正当的期望。
　　（图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文库”。）
（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