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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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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1-05-24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

  吆喝
  胡弦
  吆喝声也是可以入诗的。“卖花声里梦江南”,这是清人舒瞻一首题画诗中的句子。卖花声像一个悠长的美梦,如此入心的吆喝现已难觅。陆游写得更妙些:“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原来尚未到来的一声饱含诗情的叫卖,也竟能让人牵肠挂肚,一夜难眠。
  卖花是高雅的商业行动,就当那卖的是清新的春色吧。但一般的人,更敏感于贴近生活的吆喝。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乡村里游走着担挑的货郎。先是拨浪鼓的声音,接着是或短促或悠长的吆喝:“大针洋线桃木梳——”,这是针对村妇们的,“糖豆帽卡玻璃蛋——”,这才是吸引孩子们的。货郎的挑子是一座移动的百货商店,东西又多又有趣,装在玻璃瓶里的糖球,五颜六色地诱人,仿佛聚集了整个世界的甜,而我却难得有钱买上两粒。因为不大能买得起吧,所以总觉得它甜得特别。
  但现在的农村,货郎的吆喝已经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
“棉油——”卖油郎的吆喝。
“巴盆巴锅——”补锅匠的吆喝。
但有些吆喝还在继续。
“弹棉花——”土地承包之后才出现的吆喝,表明农民的床上可以多两床新被子了。
  “修雨伞——呀!”修雨伞似乎只是南方人才熟习的技艺,空气中颤动的异乡人的声音,初听来让人新奇而兴奋。
  吆喝声像细细的线,在记忆里悠荡,钩挂的是一些人的音容,寻常而又难忘的旧事。我记得那个叫巴老三的补锅匠——一个光头的小伙子,记得那些带着洞眼和裂纹的锅和盆,钢钻发出的吱吱的叫声和钻眼里涌出的细细的粉末。“补好了”,他敲一敲面盆说。面盆发出噼噼啦啦的声音,是一种由陶片、铆钉、伤痕组成的不再浑圆的混响,一如生活本身的质地。我还记得一个姓陈的屠狗人,面孔黑亮,十分壮实。他如只带了一根棍子,就会吆喝“打狗——”,他如挎一个篮子来就会吆喝“狗肉——”。他是个粗心大意又不识字的人,有人赊狗肉时,只在他的本子上记下赊欠的斤两,却不写姓名,使他收账时难以查找。他便会跳脚大骂一通,“要再赊账我是狗!”但他似乎老是记不住自己发的誓,狗一直打着,账也一直照样赊下去。
  吆喝声是让人愉快的,在商业不甚发达的年代,它带来浅浅的喧哗,但不含疯狂的成分,像很熨帖的平民化的乐声。对于渴求的心灵,它还可以代表更多的东西。“蒲席——”,细嫩的童声里有劳动的艰辛和生活淡淡的苦味;“包子——”,粗犷的高音仿佛是扑面而来的浓香;“冰糕,三分五分的”,甜甜的流着汗的凉;“抢刀磨剪子!”任怎样迟钝的心也会因之锋利且轻快起来。
  “青菜啦青菜,绿油油的青菜。”一部电影里的吆喝,黑白片,什么情节早已忘了,但这吆喝声却一直记着。让记忆有所选择的,也许就是那鲜明的绿和湿润蓬勃的气息吧,游离于影片之外,超出了黑与白的单调。
  好的吆喝是一种艺术,真正的民间创作,有质朴的乡土气。记得一位卖苹果妇人的吆喝:“甜苹果——吃个肚子圆哪。”那声音里含着儿童的向往,是饱满而多汁的。还有一位卖布的小贩,“禁拉禁拽禁蹬禁踹冬暖夏凉不结实不要钱!”字字用力的句子确实契合了家织土布的特征与品格。
  但这样的吆喝越来越少,市声喧嚣的时代,真正的吆喝却逐渐淡出,慢慢趋向寂静。住在城市的楼房里,窗外带着乡土气的声音,已是极偶然的,而代之以“洗油烟机”、“煤球”之类,沾染了工业的恶浊气。街上是林立的店铺,生意人越来越多,无声地站在柜台后面。市场内是商人麇集的地方,但没有吆喝,只有讨价还价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
  商人们不出声,是有人替他们吆喝。打开电视的任何一个频道,都可以见到各路大大小小的星级人物——演员、歌星、模特、教授———自己不卖东西,只替出钱的人吆喝。这新的吆喝一族是电视时代的产物。本是离艺术最近的一群,一吆喝竟俗得无以复加。某待字闺中的小姐会作慈母柔情状说:“我们家孩子……”某面对刺刀不曾皱眉的银屏硬汉会为一盒补品泪眼蒙蒙。语言也日趋晦涩暧昧。当小孩子问:什么是“防侧漏”?为什么“他好我也好”呢?人们才警醒到这些吆喝的负面……
吆喝声被明星们垄断,无怪乎小民百姓们渐渐哑口。而真正的吆喝艺术却失传了。
  电视里吆喝一声是价格不菲的。听说一花卉基地想请某明星给吆喝一声,该明星一开口就要价数十万元。“卖花声”也值这许多银子,大概是当年的陆游、舒瞻诸人不曾料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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