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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乌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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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1-05-24
第12版(大地·副刊)
专栏:走进新世纪

  心中的乌镇
  叶文玲
  阳春三月,我再次来到乌镇。
秋光如金时想起乌镇,是桐乡乌镇那一片铺天漫地的菊海,承载着我情思的小船;春雨如酥时想起乌镇,是乌镇古戏台旁的每一块街石,令我遥想它那逝去年代的缩影;想起乌镇,我仿佛总在听它叙说上一个世纪的衷肠,想起乌镇,最令我缅怀的亲切而又具体的一个名字就是茅盾先生。
  记得是1977年,一封融和着《人民文学》编辑部美好心意的请柬,在灿烂秋光中飞到了郑州,飞到了当时还是“工人业余作者”的我手中。揣着这真正来自文学的召唤的平生第一份请柬,惊喜莫名的我,在被喻为“春回大地”的当时,尽管心潮激荡,却根本不可能想象将要出席的是一场怎样的盛典,也根本不可能想象我将在这个会上遇到什么人。
  开这个短篇小说座谈会的地点在北京的远东饭店。小小的饭厅,自始至终的清淡伙食,两人一间的住舍;作为会场的房子,好像也是饭店临时归整出来的而非正规的会议室,一切的一切,都带着“劫后”初复的匆忙和简朴,但这一切,都没妨碍与会者那种“解放”的欢欣,没妨碍在听说将要与会的那些名字时所生的再度震惊和惊喜莫名。
  我的同室茹志鹃,是当时与会的另一个女作家。我对《百合花》和其作者的钦仰由来已久,而茹志鹃对茅公的由衷的敬仰和感佩,自然也与《百合花》以及它后来所遭遇的一切相关。故而,当她讲这个会将由光未然——当时出任《人民文学》主编的张光年主持,文坛大师茅盾先生可能也与会祝贺时,我简直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要知道,在五十年代的初中语文课本中,我曾经像仰望天上星宿一样仰视鲁迅茅盾这两位文坛泰斗的名字,我从未敢设想过能够亲见和亲聆茅盾先生教诲这样的荣幸,如果说那历时三天的会议中有什么“花絮”的话,那么,我与另一位同样幸运的青年业余作者(陕西的邹志安———可惜他已在九十年代初英年早逝)因激动而失眠、因紧张而发言口吃,便都是最真实的“花絮”之一。
  会议开始第一天,主持人宣布茅盾先生因为目疾和健康的原因,来不了会上,但茅盾先生非常重视和关注这个会议,他向与会的作家亲切问候,并撰写了稿子作书面发言……果然,而后报道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会议消息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都以显著的版面和篇幅隆重推出,而茅盾先生亲笔撰写的《老兵的希望》更似炽热的火把,点燃了人们对新时期繁荣文学创作的热烈希望和信心百倍的期待。
  没曾想,会议结束时又有消息传来:茅盾先生要来与会议的参加者合影!
  那是又一个兴奋和匆忙的时刻,那天,所有的与会作家和《人民文学》编辑部及会议工作人员全体到场,当穿着深灰色对襟布衫拄着一柄手杖的茅盾先生在大家中间坐下时,站在他身后的我,虽然感受着梦境般的幸遇,却丝毫没有那种参见巨人的紧张,倒像过年节时和大家庭的家长照一张“全家福”似的,十分温馨平静。
  这种“常态”式的心情,自然是由于茅盾先生和大家招呼时那平和亲切的声调,那极其家常而又慈和的态度,还有那身家常的对襟布衫和那柄普通的手杖,都使我有如见父辈的自然和亲切。就在那一刻,我分外感知了什么是大师风范,长者胸襟;什么是秋月澹面,温风如酒……
这张窄长的有着五十余人合影的照片,和过去岁月的珍撷一样,从此为我特别珍藏。
  1977年10月在脑海中的“珍撷”自然还有许多:在会议中聆听的那些声泪俱下的发言;在会终游览香山时一位老编辑送我而被夹藏在日记本中的那片红叶……如今,多数发言者和送红叶者都已作古,我们敬仰的茅公也早已英灵在天,但是,那天照相的人和情景,却成为不凋的风景,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中。
  1977年10月的这些日子,成为我文学创作旅程中的祝福和祥瑞。此后我的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次年冬天,当全国性的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召开时,我又有幸成为参加者,而会议中的又一次令人兴奋的“高潮”是:我们被获允去茅公府上探望。
  当众多的儿童文学作家们喜悦而又急切地来到茅公所居的院门时,带队者怕人数过多而太惊扰茅公,便特地让金近先生、陈模同志,还有湖南的金振林和我,代表大家去问候茅公。
  就这样,我们四人来到茅公的小客厅,因为谨记着“时间要抓紧,别累着老人”的告诫,我心里又一次紧张起来,那小小的客厅是什么布置什么模样都没有看仔细,只记得茅盾先生依然是一身中式棉布裤褂,一口听来语调轻轻而又十分亲切的乡音,虽然彼时我并没有到过桐乡,但我认定那是融和着绵绵的吴侬软语的桐乡口音……
时至今日,我无法忆起茅公当时的原话,但仍旧记得他所讲的大意。他以十分抱歉的神情说自己患白内障多年,目力已经很差了(知情者事先就告诉我们说茅公戴了眼镜的视力也只有零点几……),所以尽管看你们来了很高兴,但我却看不清你们的模样,得知你们开这个会很高兴,但我也无法看你们发表的文章,真是抱歉……
最后,当然是语意深长的勉励,茅公勉励大家要常写多写,为全国儿童多写好文章,最后,又让我们将他的问候传递给大家……
当我们四人按照安排依在茅公身边照了相后,我这才注意到,在我们身后的那面墙上,有一帧尺幅不小的油画;而墙角窗后的一张小小书案上,摞着一沓先生在看的书刊和文稿,最上边,放着新近的一期《人民文学》……
此时,原先在院子里静候的众多作家们,竟一窝蜂地涌入室内,连这次会见的安排者也无奈地被挤在一边,而被大家蜂拥在中间的茅公,虽然被热情得忘却礼貌的作家们拥挤得几无回身之隙,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而依然宽容地向大家微笑。
  若干年后,当我回归浙江并能有幸去乌镇拜谒先生的故居时,当一同参观的友人偶尔认出了1978年的这张照片时,短暂而荣幸的往事联翩来至心头,记忆的涟漪犹似桐乡的菊海,如雪似浪地涌起,在凝视着“目力不好”的先生的双瞳时,我总觉得先生仍是那样慈爱地注视着我们,耳畔就会缭绕起他那乡音温和的话语。
  是的,因为那话语不仅有乡音的魅力,对我们这一代更有着感召的魅力;因为那话语蕴含无穷,因为那话语,永远嘹亮着中国文坛这位赤诚的“老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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