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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渡巫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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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2-01-05
第8版(大地·作品)
专栏:

  夜渡巫江
葛昌永
在西陵峡中颠簸了半天,随着夜幕的降临,惊奇恐惧和欢欣才疲劳下来。静静地坐在甲板上,船驶过不长的开阔带,一下子又跌入幽冥深邃的铁棺峡。抬头能望到的只是鸟瞰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玫瑰色的航标栖在江边的岸壁上,星星点点的光闪闪烁烁。船顶除了照明灯还有探照灯。探照灯旋转着搜索着,那光射在岩壁上,煞白间能看到长江的年轮和江雀的爪印;照在江面上时,只能依稀看到沸腾的水飘绸一般不安地湍动着,然后在船头撞如墙裂。
  江水就这样翻滚流淌着,从洪荒的永远将到永远的洪荒。世界屋脊和天府之国的涓涓细流直汇成波澜壮阔的苍龙,平素柔弱无骨的水竟能无情地闯开万里云山,使高傲的峻峰不得不裂开流血的口子。想那横亘的巫山巴山被割裂成这般模样,盘古开天地时一定有一幕惊天动地飞沙走石的场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东去的巫江用飘绸般的湍动是不足形容的,那只是江的表面而已。大江从山峡中挤出,绝不是溪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这声音是一种潜在的深沉而凝重的松涛之声,令你更生动地体会苍古、浩瀚、竞争、奔流、横扫一切等词语的深刻内涵。江若有知,也一定会既自豪又自悲呢。自豪自己开创了这历史长河,用无数年月编织着这旷世奇观;自悲由于自我的创造,它才坠入这落寞的瞿峡巫山之间,听风唳猿啼,看云孤石乱。巫江,但一个巫字,好一派寒气逼人栗气贯骨的气势,那风悲日熏,鸟飞不下之状跃然骇目。小时候便从书本上了解些巫峡,于心目中架起过一条朦朦胧胧的巫江,总常将它与肃杀、幽秘和神域鬼谷联系在一起,好在今日是夜渡巫江,只能借探照灯光看那山根水边的长江的年轮和如雀爪之印罢了。
  看不到什么,于是你便听起巫江来。这里的江声很奇特,似有沉雷从远处滚滚而来。细听忽儿如风,是那种高风摧万木的声音,谷回峰应,滞重而有力量。又似雨声,是黑云堆集,骤雨将至,狂飙陡起,经天纬地的雨声,充满摧枯拉朽的韵味,又若涛声,不是洪湖的涛声也不是三叠泉的瀑布声,是亿万个从江底翻越的旋涡如原子弹爆发一样冲蹿到江面的暗流声。又好像是鼾声。是宇宙的鼾声自然的鼾声历史的鼾声,在万籁寂死的世界里一阵紧似一阵地飘散去又汇集来。那风声雨声涛声鼾声隐隐约约透过寒唳的猿声和已被声音淹没了的轮船的马达声,成为一章浑然天成的仙乐。这仙乐只有在远离凡俗的巫江中才能听到。物不平则鸣,长江难道有什么抑郁于是到这里肆意地发泄,以致演奏绝世仅有的交响乐吗?
  同样是水,西湖的水宛如明镜,垂柳荡漾,画舫踟蹰,波不起涛不扬,宁静如窈窕恬适的淑女。长江上游的水,沾上钢花染上荷香汩汩地从大佛的脚下流过,快乐得像个孩子。当他们拼命地挤进夔门,泻入巫江,却成了一匹放荡不羁的烈马。经过谷迭峰回千折百曲的磨砺,终于走入荡荡平野,浩浩淼淼地奔向东海。在我们渴得难受时,一瓢水对我们是多么的亲切。当面对浩瀚的巫江时,水又是多么的可怕,人们可以驾驭水的时候,水则为利,而当水将覆舟的时候,水则为害。巫江千百年来除了载舟覆舟以外,险顽不可雕也。时至今日,人们即将在这奇险的江上筑起三峡大坝,可见越是大无用的东西终究会有大用场呢。
  大坝建成了,必然会产生更多的神话。千百年以后,后人航行在三峡平湖之上,一定会像我们说大禹开山疏流一样传说今人的奇迹呢!年年岁岁江水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正是我们这辈人,既有幸看过亿万年亘古流淌的巫江,又能看到将起沧桑变化的三峡,也算是承前启后的人物吧!——这样想着,便想得远了,忽而想象十二神女勇斗江妖的鏖战,忽而想象楚怀王巡游高唐于朝云暮雨之中巧遇巫山之女的韵事;忽而想象大禹举斧开山山崩地裂恶水齐天的疏流壮举;忽而想象李白轻舟过万重山陆游击舷唱大江歌的情景;忽而想象白云高处的栈道上吭唷吭唷的拉纤人和悬在悬崖峭壁上的置棺者……凉风徐来,吹走了一切想象,才意识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不巴村后不挨店,四周墨黑洪荒苍凉野蛮的峡谷里,只有这只船在挣扎着,搏击着,逆流而上着,顿生出与过去隔离与尘世绝缘的感觉和一连串的颤栗来,潜生出一种被抛弃的莫名的酸楚。到底是什么驱使人们忙碌地奔波呢?再高贵再卑贱的人,他们都在世间有着自己的位置,就如大江在世上存在着小河也在世间存在着一样。今日可以在此,明日也许就会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彼处。每当所处特异便会产生良多的感慨。天上一颗星,地上一口丁,可是星坠蛮荒丁落巫江,苍凉之感油然而生矣。
  苍凉其实是一种悲壮是一种激越,使你更清醒地看破人生的本质和巫江的底蕴。你也许会想到人生便是长江,磨砺正在巫峡;也许会想到执瓢饮河不过满腹,万事俱轻飘然化仙;也许会想到应驾长风当如斯江扬千里帆破万里浪。看过了听倦了想累了,便倚在船舷上真正地进入无何有之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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