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独特的小说世界 [复制链接]

第11版(大地·读书)
专栏：专家荐书

　　卡尔维诺独特的小说世界
　　吕同六
“当意大利爆炸，当英国焚烧，当世界末日降临，我想象不出在我身边有比卡尔维诺更好的作家。”英国作家罗什迪在1988年说这番话，是对卡尔维诺至高无上然而又恰如其分的评价。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1923—1985），辛勤笔耕近四十年，始终不渝地怀着对文学的一腔苦恋，对人生的执著信念，对现实的哲理思索，对艺术的大胆探求，卓然荦立于二战后群英争雄、流派纷呈的意大利和世界文坛。
　　“我的创作是从写战争和人民的生活起步的。”卡尔维诺曾这样自述。他的处女作《通向蜘蛛巢的小路》，以他亲身参加抵抗运动的经历为底蕴，但又突破当时写抵抗运动小说的套路，着重描写那些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作出努力，逐步认识自我，寻找着被扭曲的人性的游击队员，凸现了抵抗运动的艰巨性、复杂性。这部独标一格的小说为卡尔维诺叩开了文学殿堂的大门。
　　卡尔维诺曾花费近三年的时间，踏遍意大利的山山水水，埋头于各个图书馆，发掘和搜集历史悠久、内容纷繁的口头文学，对那些流布于各个地区的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进行整理、筛选和考证，予以必要的加工，从方言译成意大利语，又用心探讨百余年来意大利和世界童话作品及研究成果，终于完成了一部皇皇巨著《意大利童话》。阅读这些童话故事，我们恍如聆听民间艺人琅琅上口、朴实无华的叙述，真切感受它们清新扑鼻、原汁原味的语言风格，领略各个地区奇异有趣、摇曳多姿的风土人情。有评论家认为，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在世界民间文学史上的价值，超过了格林童话。
　　卡尔维诺对童话情有独钟，并把童话的特征、手法得心应手地应用于小说创作，因为他觉得童话是实现他的小说理念和审美构想的最恰当的形式。在他看来，童话既能任凭想象插上翅膀，自由翱翔，尽情营造一种幻境，又是生活的艺术再现；童话富有寓意又充溢诗意；在童话中，美和哲理才获得奇妙的融合。
　　《分成两半的子爵》中的青年子爵，被炮弹活生生劈成两个半拉人，即善良的子爵与邪恶的子爵，他们的自我分裂、搏斗与自我合成、完善，正是借鉴了童话中常用的手法。但卡尔维诺决不止于此。他巧妙地把现实世界化入幻想世界，在童话与现实的交织中，升华民间文学中古老的命题与手法，来鲜活灵动地表现现代人生命异化时惨烈的痛楚。
　　《树上的男爵》的主人公深受贵族家庭与社会的束缚、压抑，因与父亲发生争执，一气之下，爬上了树。他仿佛古老的童话里的人物，能够像松鼠一样自由、灵活地在树上生活、读书、交友，甚至谈情说爱，参与时政。显然，男爵愤然上树，是在现实世界里被异化的结果。他在树上居高临下，俯视人生，批判现实社会的政治、道德关系。不妨说，那树上的世界，是现实社会里的童话；而树下的世界，则是童话里的现实社会。在童话与现实的水乳交融中，小说反映了现实，又超越了现实。
　　而《不存在的骑士》里那个英勇善战、威武雄壮，却没有血肉、没有面容，只凭一副雪白锃亮、空空洞洞的铠甲，代表自己的身份的骑士，其实只是他的自我的“影子”，是个名副其实的“不存在的骑士”。最终，他策马飞奔，去寻找能够证明自己的骑士身份的证人，消失了。童话里骑士故事的传奇性，表达了失落自我的现代人对生存的争取，对人格的追求。
　　卡尔维诺别出心裁，把童话作为小说故事的载体，既是对紊乱的现实进行严肃灵动、深沉的哲理思索，又是对形式艺术形态和叙事结构的不倦探索。这一重要的特征，体现在他嗣后的小说创作中。《宇宙奇趣》把科幻与童话、荒诞的因素与现实的因素融为一体。《命运交叉的城堡》讲述在一个好像童话中常常遇到的古老城堡里，互不相识的旅人们玩塔罗纸牌；按照纸牌上的图画，每个人讲述自己形形色色的冒险经历。读者一面观看纸牌的图画，一面阅读小说的文字。小说喻示，人生也像塔罗纸牌一样，因纸牌图画的组合不同，“解读”不同，而充满多义性和不确定性，让读者感受到作家对人类的生存情状的忧患意识。《看不见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的另一部奇妙的小说。马可·波罗受忽必烈汗的委托，巡视帝国的各个城市，归来后向忽必烈汇报。马可·波罗叙述的城市，仿佛都是童话里的城市，是纯粹臆想的、虚幻的，是“看不见的城市”，但它们又充斥现代大都市的各种符号，显露出当今社会的特征。“看不见的城市”其实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看得见的城市”的奇妙折射。
　　卡尔维诺在他的最后两部小说《寒冬夜行人》和《帕洛玛儿》中，继续他的艺术创新与开拓。前者采用“连环套小说”的形式，并把“读者”作为主人公，引入小说；后者借助数学代码，构建小说的叙事框架：以这种异乎常规的叙事元素与文学手段，来微妙地反映紊乱、复杂、不可捉摸的钻研世界。在他看来，外在世界不啻一座座迷宫，而作家的使命就在于突破这一座座迷宫，寻找出路。
　　卡尔维诺的小说诡奇独特，厚实的思辨与涌动的抒情冶于一炉，不断驱动读者走进深邃的思想境界与艺术境界，氤氲着特殊的艺术魅力，开拓了小说世界的新天地。
　　（《卡尔维诺文集》由译林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