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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用过的农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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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2-04-16
第12版(大地·副词)
专栏:

父亲用过的农具
  李汉荣
斧头
  少年时,我曾做过一个游戏,将父亲用了好多年的那柄斧头,偷去埋在挖野菜的山梁上,然后栽了两棵小树作为记号,设想着再过几年挖出来,看斧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在外地上学、谋生,就忘了这件事,忘记了被我埋掉的那柄斧头。
  年岁一长,便渐渐回忆起往事来。也就明白了“记忆是一个人的神话、神话是一个民族的记忆”,也就记起了在我平淡的少年岁月里,也有着一个斧头的神话。
  在我记忆中深埋的那个斧头,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年回家,我在那个山梁上找到了两棵高大的橡子树,我当时栽的那两株小树正是橡子树。在两棵树之间,埋着我早年的神话。
  我小心翼翼地挖掘,如同考古学家挖掘远古的墓葬,我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我的记忆。
  刨去表层的腐殖土,刨去岁月的尘埃,我一点点接近时间深处的东西。
  根,根,仍是根。纵横交织的根。老根,新根,粗根,细根。我被密集的根挡住了去路。
  在根与根之间,我继续挖掘搜寻。终于,在根的深处,在根的手互相紧握的地方,我触到了一个硬物,潮湿的泥土香气笼罩着它,根的手指缠绕着它,我看见它了,它锈在泥土里,安卧在地层深处的温暖里,它已经与泥土打成一片。
  一个曾经在地面上显得十分锋利和明亮的东西,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地下的幽暗宁静。在根的把握里,在泥土和地气的劝说下,它正在慢慢地变成别的事物。
  我久久地凝视着它。最后,我将刨起的土还回原处。我告别了我早年的记忆。这再一次的掩埋,使我的记忆更深。我用记忆掩埋了过去的记忆。
  我知道这是永恒的告别。从今,那个烙满父亲手纹也印着我的手纹的斧头,将在寂静的泥土里远行,像一个人走在自己的命运里。
  起风了,橡子树叶互相拍打着,发出金属的声音,我知道,这些树叶的手掌,正是从泥土里汲取了金属,那也是我记忆中的金属。
  人总是在他的岁月里埋藏一些什么,比如埋一柄斧头,埋一个永远孵不出天鹅的鹅卵石,或者埋一些泪水,埋一段眷恋……
  耙
  长方形木框下面,钉满纵横排列的铁钉或木钉。用它将旱田和水田的坷垃碾细,也用于平整土地。操作方式与拉犁基本相同。不同的是,用犁耕地的时候农人是走在犁沟里,用耙碾地的时候农人是站在耙上面,靠牛的力气、人的重量、铁钉或木钉的锋利,将土地碾细或整平。我记得,耙田的时候是农人最潇洒的时候,耙在坎坷不平的土地上颠簸,农人随着耙的颠簸而颠簸,并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平衡,农人的身体时而挺直,时而倾斜,时而左转,时而右旋,时而紧张,时而轻松,遇到急转弯,农人手挥牛鞭,鞭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农人的身体随弯度的展开也呈弓形,弯转过来了,农人又挺直了身子,牛歌悠悠从口中流出———这一过程很像在河水里放筏的筏子客,峡谷里惊险,河湾里悠然,在风浪里与命运做着丰富的游戏。后来我看过芭蕾舞,我又觉得父亲耙田的姿势颇像一种芭蕾舞,甚至我觉得比舞台上的芭蕾演出更丰富也更生动,芭蕾舞是再现生活和生命的美。而父亲耙田的时候,也就是说父亲上演他的芭蕾舞的时候,整个儿是在直接创造和呈现劳动和生命的美———沉默的牛是美的,唱着牛歌、手舞鞭梢、俯仰旋转着的父亲的身影是美的,从牛背上缓缓下沉的夕阳是美的,是那种含着淡淡伤感的美;甚至那从牛蹄和耙尖下溅起的泥浆也是美的,是那种朴素得近于原始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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