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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估价红楼梦中“脂砚斋评”的意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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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5-12-03
第3版()
专栏:

正确估价红楼梦中“脂砚斋评”的意义
李希凡 蓝翎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出版了,“新红学派”的“底”也就揭开了。
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常有某某人的评注本。评注者在作品中加上自己的评注,表明对这部作品的看法。从广泛的意义来讲,这种评注也可以说是一种文艺批评。在研究古典文学名著的时候,对这些评注应该加以必要的研究,应该用科学的观点来对它们作适当的评价。尽管有些评注者的观点可能是很反动的,如金圣叹的批改水浒,但也同样可以从中了解历史上不同阶级对同一作品不同的看法,帮助进一步探讨这一作品的社会意义以及它在历史上所引起的反响。因此,在研究红楼梦的时候,也同样应该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其中的“脂砚斋评”。
利用古人对作品的评注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是,由于研究者观点的不同,因而就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态度。“五四”以来的胡适派往往把什么“孤本”评注看作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这在红楼梦的研究中表现的更突出明显。自从几个脂砚斋评本的红楼梦发现以后,“脂评”就被“新红学派”奉为至高无上的法宝,弄得乌烟瘴气,简直神秘的很。
“新红学派”是怎样看待“脂评”的呢?胡适在他的“红楼梦考证”里就把红楼梦歪曲成“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作品。脂评本红楼梦发现以后,他又利用“脂评”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反动结论,认为“此等处皆可助证红楼梦为记述曹家事实之书,可以摧破不少的怀疑”,“故红楼梦是写曹家的事,这一点现在得了许多新证据,更是颠扑不破的了”。(胡适文存三集:五七三、五七五页)。俞平伯的所谓“自传说”、“色空观念”、“传统性”等等都是以“脂评”作“根据”的。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中仍然没有跳出“新红学派”的泥坑,虽然对“脂评”中的个别问题的看法不同,但对待“脂评”的盲目态度和方法却是发展得更加极端化了。周汝昌说自己“唯一目的即在以科学的方法运用历史材料证明写实自传说之不误”,证明红楼梦“是精裁细剪的生活实录”(“新证”:五六六、五七○页)。他的“红楼梦新证”,主要结论的历史材料的根据就是“脂评”,认为“脂评”本身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甚至达到了迷信的程度。“新红学派”口头上标榜什么“科学方法”,尊重作为历史材料的“脂评”,实际上他们不仅用“脂评”来歪曲红楼梦,而且把历史材料本身的意义和价值也歪曲了。
在“脂评”中有不少地方直接关涉着红楼梦的内容和创作方法,它在红楼梦的研究中有着一定的意义和作用。但是,必须首先把它从“新红学派”所制造的乌烟瘴气中解放出来,才可能真正认识它的价值。
“脂评”不是一个人批注的。有些是没有署名的,有些是有署名的。这些署名是:脂砚斋、畸笏叟、梅溪、松斋、立松轩、绮园、鉴堂、玉蓝坡等人。“脂评”的见解也不完全统一,有的则互相矛盾。批注最多的是脂砚斋和畸笏叟,是曹雪芹同时代的人。至于究竟是谁,可以暂且不管它。
“脂评”对红楼梦内容的基本看法是“虚”“幻”二字。庚辰本第四十八回关于香菱作诗的批语突出地表现了这种虚无主义的观点,“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余(原作奈字,误)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因此,评者把书中具体的细节描写也都归结到“全用幻”、“此是幻像”、“点幻字”、“又点幻字”、“已入幻境”,即“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脂评”的观点是纯粹的没落阶级的虚无主义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对于现实人生的看法充满着无可奈何的悲观情调。“脂评”的观点是和红楼梦中落后的宿命论的虚无主义观点互相纠缠在一起的。红楼梦中有部分的宿命论的虚无主义观点是事实,这也特别打动了评注者的情感,引起了强烈的共鸣,而评注者又从自己的主观出发将红楼梦中落后的意识夸大为全体。但是,作为现实主义伟大作家的曹雪芹,他的思想的主导方面是进步的,贯串在红楼梦中的基调不是对人生的否定,而是洋溢着对美好人生的热烈追求,正是这种现实主义的对待人生的态度,才给予了红楼梦伟大的艺术力量。而“脂评”中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却完全是落后的,是无法而且也不应该与曹雪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等量齐观的。正因如此,评者在通过对书中人物的语言行动的评注而抒发自己感慨的时候,其见解往往是和红楼梦对人物的处理背道而驰。“脂评”是用抽象的人性来看待人物形象的,把贾宝玉的叛逆性格看成是反乎常情的奇怪的人性,贾宝玉同情妇女的思想行为被理解为“情痴”和“情种”的性格流露,根本否定了他的进步意义。相反的,薛宝钗却受到了大力的歌颂和赞扬,即所谓“行为豁达,随分随时”的性格,“逐回细看,宝卿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可厌之人亦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蜜之情形诸声色”,把薛宝钗在礼教的薰陶下所形成的虚伪的世俗的性格,看成为“行止端肃恭严,不可侵犯”,并且在对比之下贬低林黛玉。“脂评”还大加赞扬王熙凤的虚伪性格,称袭人为“贤女子”,而在作者暴露地描写袭人的时候,评者则肉麻地发出了袒护之言:“唐突我袭卿”。由此可以看出,“脂评”在对待整个的人生和红楼梦的内容是没落的虚无主义的观点,一切是“虚”,是“幻”,而在观察到具体的人和具体的事情的时候,则又完全明确地表现出评者的封建主义的正统观念。这种现象同时出现在“脂评”中是不矛盾的,而是没落的封建贵族阶级思想意识的两个方面。因此,如果完全以“脂评”作为根据去解释曹雪芹和红楼梦的思想观点,必然会引导到错误的结论上去,“新红学派”正是走的这条道路。
“脂评”中占篇幅较多的是对红楼梦的艺术创造的形式主义的见解,有时是毫无意义地从整个艺术形象中孤立地割裂出一字一句作为推敲的对象。红楼梦中描写到王熙凤阴谋残酷地害死贾瑞的时候,用了“点兵派将”四字,“脂评”就赞不绝口地说:“四字用得新,必有新文字好看”。书中有一句“纸笔现成”,评语则曰:“二字,妙。”书中有一处用了三个又字,评语则曰:“连用三‘又’字,上文一个‘百般’,神理活现。”这样的吹捧不仅不能说出艺术上的特点,而且把那些很重要的情节应该在读者中引起的爱憎情绪冲淡了,使之只去注意文字的本身。同时,“脂评”也把整个的红楼梦的艺术结构看成一篇大文章而大谈章法和笔法,用了一些莫明其妙的什么“一击两鸣法”、“层峦叠翠法”、“金针暗度法”、“山断云连法”、“倒卷帘法”、“柳藏鹦鹉语方知之法”等等不下数十种的“法”来分析红楼梦的艺术特点,把红楼梦的艺术结构完全庸俗化了。庚辰本第四十六回有这样一条批注:“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实际上作者只不过在这里简单地交待了几个人名字而已,而评者却摇头晃脑漫无边际地乱吹一通。评者虽然啧啧称赞什么“大章法”、“大手笔”、“神文奇文”,但经这一批,一切都化为笑谈和游戏文字,而远远地离开了作品中的思想内容。依照评者的理解,红楼梦的艺术结构不是作者按照生活的逻辑规律进行加工创造的结果,而是出于主观的人工的穿插安排。抽去了现实生活的基础,把艺术形式悬到空中去,因而作者的天才也就成为不可理解的神秘的玩艺了。“脂评”这种把小说当文章而形式主义地大谈章法和笔法的评注是有渊源的,特别是继承了金圣叹评点水浒的遗风,因为评者是很佩服金圣叹批书的“才能”的。如甲辰本第三十回中一条批语说,“写尽宝黛无限心曲,假使圣叹见之,正不知批出多少妙处。”有正本第五十四回批道,“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这样的批注曲解了作品的内容和形式,转移了读者的注意力,迷入大谈章法的“太虚幻境”中。这样的批注也给“新红学派”的形式主义的繁琐考证留下了空隙。俞平伯对红楼梦本身所作的种种错误的结论、推测,绝大部分是以“脂评”作根据的。周汝昌的钻牛角尖的“新索隐”也是如此。他们都和“脂评”的错误观点是“一脉相传”的。
首先指出“脂评”的错误,是为了使现在有机会接触到“脂评”的读者能客观地去看待它,不致再误入“新红学派”所布下的迷阵。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脂评”对于研究红楼梦毫无意义和作用。
“脂评”的确指出了一些可贵的研究曹雪芹的身世思想和红楼梦的内容的材料和线索。“脂评”指出了书中人物的原型和一些细节描写的事实根据。“脂评”常批道,“有是事,有是人”,“作者与余,实实经过!”“此语余亦亲闻,非编有也”,“作者犹记矮?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等等。但是,对于这些材料,由于观点和方法的不同,因而所作出的结论的性质就有根本的纷歧。“新红学派”从此出发,一口咬定红楼梦是“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作品,是“自传”,是“精裁细剪的生活实录”,把文学的典型还原为事实的真实。但是,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观点来看,结论就恰恰相反。根据“脂评”说红楼梦中的一些人物、事件有事实的根据是对的。然而,如果仅仅依靠着事实的堆积还是不能成为文学作品的。当这些事实的根据被熔铸在完整的统一的艺术形象中以后,就失去了它原来的样子。作者在对素材进行加工提炼的过程中摒弃了非本质的东西,把它提高集中概括为包含着更深广的社会内容的典型。这是现实主义创作的规律,红楼梦当然不例外。同时,根据“脂评”也可以进一步了解红楼梦的创作有着丰富的现实生活的基础,把创作的根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就使得红楼梦获得了更高的艺术的真实性。如果只看到素材,看不到在素材的基础上塑造起来的形象,把典型形象还原为素材,就是反现实主义反科学的方法。指出这一点是必要的,因为胡适派的研究方法仍然影响着对一些古典名著的研究。例如姚雪垠分析儒林外史,就以金和的“跋”为根据,“证明”书中的杜少卿就是作者吴敬梓;王季思研究到唐传奇会真记,认为作品中的张生就是作者元稹的写照,凡此种种,例子是很多的。如果说以前的“脂砚斋”、金和等不能正确地理解文学创作、将事实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混为一谈的作法还情有可原,那末在今天研究者们仍然用“脂砚斋”、金和的眼光来看待红楼梦和儒林外史等,就是有意地歪曲文学作品的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了。
在“脂评”中,有不少地方提供了八十回后的一些线索,如第十八回“伏元妃之死”的批,第十九回“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的批语,第二十二回“探春远适”“惜春为尼”的批语,第二十五回宝玉终于“悬崖撒手”的批语等等。根据这些线索,大体上可以推断红楼梦的结局及主要人物性格发展的客观趋势,进一步帮助了解红楼梦的内容。同时,也可以适当地评价后四十回的续书,而不应该像俞平伯、周汝昌那样以此为根据而痛骂高鹗,甚至有“不与同中国也”的仇恨。
红楼梦曾被歪曲为与一般宣扬庸俗的封建观点的才子佳人式的作品一样的小说。但是,“脂评”却特别反对那些公式化了的才子佳人式的作品,对红楼梦则大加赞扬,处处指出它与那些才子佳人式的作品不同,认为它有卓越的独创性,企图通过批注来证实曹雪芹在书的开头所宣布的他对于自己创作的见解。这在当时,甚至在以后一个相当的时间内,都不失其为对红楼梦的独到之见。尽管“脂评”对红楼梦的推崇很多纠缠在“章法”“笔法”上,但在与庸俗的才子佳人式的作品比照之下,却指出了曹雪芹对红楼梦故事情节的安排,人物性格的处理上的艺术成就。透过“脂评”中对那些不好的才子佳人式的小说的种种攻击,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红楼梦的艺术价值,即摆脱了因袭的陈旧的表现方法的影响而发挥了独创性。同时,也看到当时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才子佳人式的作品的统治势力和坏影响,而红楼梦出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就更显出了它伟大的意义。
“脂评”是相当庞杂的,必须在正确的观点和方法的指导下去寻找其中有意义的东西。如果过分迷信“脂评”,企图用评语本身去解决研究红楼梦的根本问题,那就非犯错误不可,“新红学派”所走的坑害人的研究道路是可以作为前车之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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