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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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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5-12-23
第3版()
专栏:

卢家秀
沙汀
卢家秀是石塔乡六村的积极分子,青年团员,今年春天刚满十六岁。十一月初,卢家秀被选作红光农业生产合作社二分社的生产组副组长。当我到石塔前一天,因为组长不够称职,群众意见很多,她又当上了组长。
红光二分社是秋前建社的,我们不妨说没有二分社的建立不会有现在的卢家秀。因为建社以前,这个卢家秀不是积极分子,不是团员,也不是生产组长,是一个“小主妇”。刚十岁左右,卢家秀就开始参预家务活动了。到了十二、三岁,她经常得照管大的一个兄弟,背上背个小的,一面做鞋帮子,脚边还摆着一个箩筐,里面睡着最小的妹妹。碰到母亲闹病,她还得在锅灶边搭个凳儿,站在上面做饭。倒霉的是母亲少有不生病的时候。母亲是一九五三年去世的,这一来全部家务都落在了卢家秀身上。
卢家秀的父亲叫卢世发。解放以前,他时常在外面打短工,只有农忙时候留在家里做活。因为他们只佃了两亩多地,不做零活活不下去。土地改革时,他们全家人分了六份土地,他不干零活了,成天同老婆都在忙庄稼活。老婆死后,有人劝他结婚,但他只是笑笑。他担心孩子们受委屈。
卢家秀更不愿意有个后娘。小时候她听过不少关于后娘的传说,非常替弟弟妹妹担心。她对家务更热心了。农忙时候,干活也比从前上劲。可是,无论如何,这两父女时刻都感到一种无法克服的困难,土地分散,劳动力太少了!有几块地离家太远,庄稼每年都做不好。
一九五三年他们想参加谢开泰互助组,但是被谢绝了。因为谢开泰认为卢家的土地过于分散,吸收进组会背包袱,同时嫌卢世发落后。一九五四年这个组同另外两个组成立了联组,这两父女更加感觉单干不是出路。特别这年夏天抗旱,联组的秧苗全救活了,他们的可坏了不少!
谢开泰联组只有二十一户,今年春天支部就批准了他们建社的要求。等秧子薅过了,全组就开始学习社章。这次学习有不少单干户自动跑去参加,卢世发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比任何人热心。
当我前两天到石塔六村访问时,卢家秀曾经向我叙述过她父亲的学习情况。
“学习的地点在高坎上,”卢家秀说,又顺手一指,我望过去,正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座黄土山梁,路很窄很陡,差点跌我一跤,“一到下午,爹就找一把油竹子,捶破,扎成火把。因为他眼睛不对头,天一黑就摸不到门路了,老是跌跌绊绊……”
“眼睛倒勉强看得见,”卢世发辩解道:“我就怕到迟了。”
卢世发有四十多岁。他长得又瘦又长,身穿一件蓝布的薄棉袄,拦腰系根白布带子。卢家秀同他相反,矮垛垛的,骨格宽大,白皙红润的宽脸上长着一对大而发亮的眼睛。
卢家秀继续说道:“有时候天下雨,我说,爹,让我去吧!……”
“那时候脑筋转不过弯嘛!”卢世发又插嘴了,有一点窘。
“你猜他怎么讲?”卢家秀接着说道,含笑瞪了卢世发一眼,“他讲,‘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小的吧!又是半大不小的女子了,半夜三更,跑这么远去开会,闹出闲话来不好听呀!’”
我问卢世发:“现在你还担心闹闲话吗?”
“你问她吧!”卢世发用嘴指了指卢家秀,说道:“前一回,她晚上出去开会,才一转身,我们幺婶就那么扯鸡骂狗,我还跑去质问过呢:‘现在成千上万的女干部,你敢说她们都野?’……”
“再乱说,谨防斗她!”卢家秀道,眼睛显得更大更亮。
“现在我还经常催她去开会呵,”卢世发补充道:“她比我心眼灵!”
这倒是的确的,支部书记早向我讲过了。自从入社以后,这两父女好像已经完全对掉了职务:卢世发在家里照顾孩子们的时候多些,卢家秀经常代表家庭参预各种社会活动。有时候卢世发还鼓励卢家秀,叫她不必担心家庭琐事。
这个转变的经过,卢家秀紧接着向我作了一番生动叙述。
“告诉你,同志!不是入社碰了钉子,我爹倒不会开通得这么快呵!”她说着,忽然涨红了脸,显然拿不稳是不是说得过分直率。她矜持地接着道:“你莫看他现在,过去会上要他发言,才不像这样呢,一开口就结结巴巴。入社报名的前一天,我就叮咛过他。我说:‘爹!你记性又不好,一定要把土地证带上呵!’你看,他偏偏忘记带了!我们的土地又分散,又零碎,就是我也记不清嘛!到了会上,他才慢慢想,可是越想越不对头,越不对头越加发慌!就这里站站,那里坐坐,好像有一肚子心事。也不知道转一个弯:回家里跑一趟。”
卢世发纠正道:“这倒想过,我怕把报名赶过了!”
“老实讲也没有多少远!”卢家秀接着道:“从高坎到这里,腿快点,一袋烟工夫保险跑个来回。可是他就那么坐立不安地想呀,又搬指头。人家笑他,他也一点都不觉得。直到所有的人都报过名了,谢开泰问起,他才说:‘当然要报名呀!你想,全家只有两个人劳动,土地又多,……’谢开泰岔断他:‘这个勉强不得呵,你再回去考虑一下吧!’爹着急得直叫:‘还有什么考虑的呀!这点庄稼我已经苦够了!’可是谢开泰不相信,肯定他思想包袱很重。”
“他不清楚,我是因为地亩产量老记不确实呵!”卢世发愉快地叹息道:“他只看见我那么立坐不安的,就以为我有包袱。后来名报过了,他又问我,是不是全家同意?卢家秀为什么不到场?我说,‘她呀,一个小姑娘,当爹的到社会主义她会不跟着走?’可是看神气他还是不相信!……”
“所以后来没批准入社,你回来打我呵!”卢家秀抢嘴道,仿佛故意同她爹开玩笑,“你看,同志!他一回来,我高高兴兴问他:‘爹!批准了吧?’他劈脸就给我两耳光,‘就是你这个冤孽!’我一时还莫名其妙,他可伤心地哭起来了。”
“同志!你猜我哭什么?”卢世发问。
“我爹就是从前苦日子太过多了!”卢家秀说道,接着就代替她爹说明:“他哭呀,‘两三辈人土巴都没一块,搞土地改革跟大家一样,田也有了,地也有了,现在搞合作化偏偏没我的份!……’
“爹这一哭,可把我吓住了。连痛也忘记了!三个小的,我早就把他们安顿睡了,想挤时间做点活计。这时候小的也一齐惊醒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光起屁股坐在床上。大的还好,小的可跟着哭开了,像唢呐叫。
“我当时真气,‘没批准,再想办法争取呀,——哭!……”可是,爹又不肯直说,就那么转弯抹角地诉苦,“我看你们这一窝窝怎么活得出来呵!说起来分了一大堆田,……”
“当天晚上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爹也老在床上叹气。早上我一爬起来就找二爸去了。二爸是副社长,又是党员。就是刚才陪你一道来的那个卢鹤鸣呀。他从前在乡上工作,办社才调回来的。二爸住的正屋,这里去要绕大半个院子。二婶早起来了,在阶沿上喂奶娃,二爸还在睡觉。我一直冲到他床面前去。真怪!话都没说一句,我就哭起来了。二爸从床上翻坐起来。他吃惊道:
“你家里出了啥事情哇?”
“我边哭边没头没脑地说:‘我们又不是地主,富农,又不是反革命分子,前年进互助组挡住我们,不让进;今天办社,又把我们挡住!共产党是领导全体贫苦农民翻身的嘛!……’
“二爸轻轻吐了口气,披上衣服,一边向我解释:‘没批准的不止你一户呵!再说,当场那么多只眼睛,都讲你爹的顾虑大!你呢?’
“‘我怎么样?他们凭什么敢说我不想入社?’当时我真有点生气,疑心谢开泰在捣鬼;二爸可和和气气地笑了。接着要我谈谈合作社的好处。他想考我!可是不要讲爹还时常同我商量入社的事,闹社会主义两三年了,东听点,西听点,合作社的好坏也可以说出一大堆呀!……
“跟着我又向二爸说了说为什么爹会闹得坐立不安。
“‘真是糟糕!’后来二爸叹了口气,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已经批准四十九户人了!上了五十户要请示地委。你这个女子呀!’二爸忽然生起气来,‘明知道你爹脑筋不行,你就一天新娘子样躲在家里!……’二爸还批评了我很多。
“我老想回嘴,老想大喊大叫:你不要把人看得太没有出息了,哪个会自己愿意当‘小媳妇!’可是我没有回嘴,我又哭起来了。……”
卢家秀不响了,一对大眼睛亮闪闪的,直瞪着前面出神,她显然很激动,但是她的神色是愉快的。我记起了这天早上支部书记告诉过我,卢鹤鸣曾经对她进行过不少教育,但我相信这一次的谈话可能对她影响最深。
“现在想起来多傻呵!”她笑一笑说道:“一个人就那么爱哭!哭了一阵,我就回头往家里走。也忘记问问,入社的事究竟行呢?不行?回来爹骂我像野人,一起床就跑了!我也一声不响,就那么闷起。可是半晌午间,二爸来了。二爸说,他同社长研究过了,我们可以再向支部申请。
“‘可是,精神上要有点准备哇,’二爸接着又说:‘超过五十户得请示地委。还有,就是批不准呢,你们也该尽量创造条件,让这个女子多出去开开会,莫管得太紧了!’爹听了一声不响,就那么没精打彩的;我忍不住站起来嚷道:‘能入社我都是社员了,我要哪个管哇!今天当着二爸的面,爹!我们说清楚哇,几个兄弟妹妹,照顾我是要照顾的,一天把我捆在家里可不行哇!’”
卢世发辩解地插嘴道:“同志你听,好像我硬管过她!”
卢家秀逗趣似地笑道:“管倒不管,可是把小的推在我一个人身上!”
卢世发质问道:“怎么,就忘记了?我说过要你少管点家务!”
“可惜这是写过申请书以后的事!”卢家秀笑嘻嘻反驳道:“同志!你还不知道呵,那时候他总想入不了社,就一天把你钉住,一瞧见二爸走出院子,他就那么催你,‘快跟着去!快跟着去!’弄得旁人都笑话我,说我像二爸的尾巴!有一次,二爸上街去参加支部大会,他也催我:‘已经上高坎了,还不快点!’我正在纳鞋底,搁下就走,连针都来不及插上。等我赶上二爸,气都快要断了!我跟在二爸后面,就那么不住喘气;这才叫二爸发觉了。二爸转过身来问我:‘这个女子啥事情哇?’我边喘气边答道:‘跟你一道去开会嘛!’二爸笑了。我从他的神气看出又闹了误会,因为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但他这一次没有叫我转去,倒要我跟着他一道走。路上他向我讲了很多,鼓励我争取入团。我一直跟着他跑了六七里路。……”
卢世发忽然叹口气笑道:“倒幸亏这一次在街上碰上呵!”
“的确这样!”卢家秀接着道:“一上街二爸就碰到两个熟人,他们边说边往乡公所走,忘记了关照我,我就懵里懵懂跟进去了。人家开会,我也挤在二爸身后。主席个子高大,说话可秀里秀气地,过后才知道是胡书记。
“他讲了很多,主要讲的建社扩社当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他讲过后,我可再也别不住了,我站起来道:‘现在就请大家说说我们该不该入社吧!一窝窝小的,牛哩,只有半头!……’这时候全场的眼睛都瞪着我。二爸忽然回转头吼开了:‘嗨!这个女子才怪,这是支部大会呀!……’人们一齐轰笑起来。
“二爸边走边讲地向胡书记走去了。我呢,一张脸烧得像火烤样,脑袋里轰轰轰直响。也没想到应该赶紧退出去,就那么憨痴痴站在那里。后来,胡书记喜笑颜开地向我走过来了;二爸跟在一道,也很高兴的样子。
“胡书记简单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形,然后安慰我道:‘跟你爹讲不要着急!我就要到地委开会去了,哭都要把你们这一户哭进社!……’”
“这么说你们终于进到社了!”我高兴地插嘴道。
“当中还有些名堂呵!”卢世发笑道:“你问这女子吧!”
“就是过后两天发生过一点麻烦,”卢家秀接着道:“有一天,我听说社里在收集种籽了,跟爹算了算账,两个人背起粮食就往高坎上跑。没有想到,仗自己也是个副社长,谢开泰他才不接收呵!后来胡书记开会回来传达毛主席的报告,我真想跑去问他:‘怎么样?那天你好刁难人呀!’……
“当时爹说算了,等正式批准再讲吧!我可不肯,我说:‘胡书记亲自讲的,他哭都要把我们这一户哭进社!……’
“谢开泰插嘴道:‘可惜我没有听见!’
“‘难道说,是我撒谎?’我有点火了,‘支部会上当众讲的,……’
“有的社员从旁劝我:‘年轻人脚板快,你就上街跑一趟嘛!’
“谢开泰生气道:‘胡书记开会去了!他就是答应过,也还要等地委批准呵!……’
“正在这个时候,社长同二爸来了。他们还没张嘴,谢开泰就抢着讲起来。我想,‘不管你怎么讲,今天我总要缴!’”说到这里,卢家秀害羞似地笑了,接着又说明道:“当时我以为只要种籽缴了,你就不批准,我也要进社!哪里知道二爸才一解释,谢开泰就不响了!一切顺顺当当,……”
“你又忘记豌豆种的事了!”卢世发提示道。
“啊,我把豌豆种的事情忘了!”卢家秀恍然大悟地笑道:“豌豆种本来选好了的,后来给弄混了,有几颗虫蛀过的,谢开泰不收!我说,‘这个容易!我马上拿到河里去淘!’……”
这时候卢世发忽然满面春风地站起来了,瘦长瘦长的像根柱子。
“同志呀!”他笑道:“真没想到天也那么凑趣,老大的太阳,豌豆很快就晒干了!……”
“这该你开心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真入了社了!”
“当然!”卢世发承认道:“现在我啥事也不愁了!……”
“爹呀,你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卢家秀叹气道:“你以为社一办起,啥问题都没有了,光等增产。告诉你,上个星期,社里干部开会商量‘划片’,陈久康就一请二请不来;一时说睡了,一时又说生病。你自己一个生产组长都不出席,这个片怎么划?
“这简直是拆台呀!弄得大家情绪都不对头。有人建议改在第二天开会,三个社长硬不答应!二爸主张再派人去,抬都要把他抬来。听到这里,我一骨碌站起来了,表示我愿意去。跟着刘长庚也站起来了,说天太黑了,多个人方便点。二爸叮咛我们:‘一定要请他来!很快就霜降了。’过后讲了好多话才把他搞去呵!他还一路抱怨,……”
卢世发叹息道:“这家伙生产上有几手,就是脾气够搞!”
“认真说也没有什么!”卢家秀很有自信地笑道:“他那一组的麦子早播完了,现在表现很好。可是单为他的事就开过两晚上会!因为胡书记说:“新办社,千万不要开坏了风气!”
“不止陈久康呵,前两天罗明友也打过不少麻烦!……”
我问道:“这个罗明友是不是你的前任组长?”
“是呀!你已经听胡书记讲过了?这几天我愁得连觉都睡不好呵!……”
卢家秀蹙着脸苦笑了。但这是次要的,她的语调,她的整个神情,都说明她对组长这个职务具有信心。而且,就连我也相信,她会干得很好。因为她是那么头脑清楚,富有朝气!
我记起了支部书记向我介绍卢家秀时说过的几句话:“同志!土改时候,好多人都讲我进步快,比起这个小鬼来呀,那才差哩!……”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在这里向合作化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一切青年积极分子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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