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源先生，您走好！ [复制链接]

第7版(大地·文学副刊)
专栏：故人故事

　　黄源先生，您走好！
秋石
　　和黄源先生相识，缘于萧军。初次与黄源先生交往，是在萧军逝世十年后的
　　1998年，拙著《萧红与萧军》付印在即，我前往杭州探望黄源，想请他写点序或有关他师弟师妹的随想与往事。
　　与浙江省文联的同志们去浙江医院。黄源先生坐在病区一楼大厅的椅子上。我们来到，他站起身子来，步履甚健，一点儿不像九十三岁的老人。我向他道明了来意，他表示可以考虑为我的新著写点什么。
　　大约过了十来天的工夫，黄源先生给我来了一封甚是直率的亲笔信。信中表示，为我写序的事儿经过考虑———内中有他所不了解的萧军在延安的一些事儿，现在决定不写了，请我原谅，云云。
　　我当然希望黄源先生能为拙著写序，毕竟他们是同出鲁迅的师门，三人中又最为年长，相互了解比较深。对这一层原因，老人自有他的理解。但老人实事求是，而且特地来信说明，为的是不让我久候无讯，这正是鲁迅生前倡导的。
　　去年春上，我在对延安文艺的研究中有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当年冯雪峰被国民党宪兵抓进上饶集中营的消息，是谁将其传入延安、传入萧军耳中的。思索多时，我将“怀疑”的目光定格在冯雪峰与萧军都比较熟悉的黄源老身上。几经周折，我电话联系到了浙江医院。接电话的是他患难与共六十年的老伴巴一熔。电话中，我接连提出问题，黄夫人不厌其烦地一一予以转达，听话筒那边传来了黄源老实事求是的“不是我”的回答。声音中气十足，我听了顿生快慰：老人身体尚健，看来度过百岁华诞没问题。
　　8月初，我去杭州看望黄老，巴一熔先生告诉我，黄源老的身体有所下降，4月间不慎摔了一跤，行动就不便了。不过，精神、记忆力尚可。我向老人问候并一起合影。刚坐下，黄源老的手就和我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然而，令人担忧的是，黄源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及至最终到了五天一次大换血都难以抑制病魔的境地。12月23日，我又一次踏入了浙江医院，此时的老人正昏睡着，其肾、肺、心等器官已呈衰竭态势。下午四时半，刚从北京来的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在浙江省委宣传部和省作协负责人的陪同下来到病房探视。金炳华俯身在他耳畔大声说道：“黄老，我代表中国作协全体同志来看您，望您好好养病，早日康复！”老人点点头，紧紧地握住金炳华的手。
　　在贯穿黄源一生的人品文品中，有许多源自于鲁迅的言传身教。
　　一位曾在黄源主政过的新四军鲁艺学院学习的老战士，写了一部反映周恩来1939年浙东之行的长篇小说《险境千里》。黄源读后于该书二百零一页上眉批：“1944年9月8日，为人民服务。”在该页中作者写道：“周恩来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后来，黄源对作者回道：“毛主席写《为人民服务》是在1944年9月8日，你写的是1939年的事，‘为人民服务’这句话，还没有成为我们的口头语嘛！”
　　黄源先生师承鲁迅真传，为弱小者无辜者讨还清白。早在二十年前，针对境内外一些染指鲁迅两位日本好友的行为，以一个亲历者的所见所闻予以了反驳。1983年1月13日，他在接待外国友人时所作的题为《鲁迅与内山完造先生》的谈话中指出：特别是进入三十年代以来，鲁迅的境遇，非常困难，在他身临危险的时候，总是内山先生出来帮忙。
　　可是那时在中国却有人说内山先生是日本军的奸细。这恶毒的话一出来，鲁迅自己出来为内山先生辩明，说他是书店的老板，卖书是他的本分。而当时的日本领事馆又怀疑内山先生有共产党的嫌疑。在中国人方面，怀疑内山先生的，都是攻击鲁迅时说的。为了攻击鲁迅，加罪于内山，说鲁迅怎么被日本人收买，中间人就是内山完造。这样，攻击鲁迅的同时，也攻击了内山先生。日本领事馆对内山先生和鲁迅的来往，当然知道得很详细。而他们两人的投合，在日本人中间也是公开的，……而现在香港竟还有人说内山先生是暗探，我想他不是暗探，早为历史所证明。
　　此外还有给鲁迅看病的须藤医师，他曾当过日本军的军医，后来也成了怀疑的对象，这点我想应该充分信任鲁迅先生。鲁迅生前非常信任这位医师，他给鲁迅看病时，有时我也在鲁迅身旁。鲁迅看人很重品质。比如鲁迅对我的评价，不仅在我有否编辑《译文》的能力，而在我有否利用鲁迅的名义以谋私。我在《文学》上发表过许多翻译作品，而在鲁迅托我主编的《译文》上，却一篇译文也没有我。……他不是盲目的，对于对手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他有丰富的经验，任何事都欺骗不了他。因此我想，凭鲁迅对人事的明察秋毫，他是信任内山先生和须藤医师的。
　　……现在，黄源先生离开了我们，以近百岁的高寿为他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他追随他的恩师鲁迅去了。十五年前，在京西八宝山为萧军先生送行，如今，西子湖畔泪纷纷，我们又为鲁迅先生的又一高足黄源先生送行了……黄源先生，您走好！（附图片）
　　黄源（左）与萧军萧红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