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加速——王长留与上海磁悬浮列车 [复制链接]

第7版(大地·文学副刊)
专栏：闪光的足迹·散文特写

　　中国，在加速
　　——王长留与上海磁悬浮列车
　　张克明
　　一
　　黄浦江喜兴的浪花，欢跳着扑向岸边那童话一般的世界。世界首条商用磁悬浮铁路在日新月异的上海浦东开发区落成。
　　12月31日上午，龙阳车站五彩缤纷，人头攒动。中国磁悬浮铁路通车剪彩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10点10分，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朱镕基和德国总理施罗德在鲜花簇拥中同时举起银亮亮的剪刀。在这历史性时刻，中国现代交通开启崭新的一页。
　　顷刻间，亮丽悦目的乳白色车体闪电般划入艳阳染出的绚丽之中。车厢内两国总理谈笑风生。施罗德感叹，中国人像“魔术师”，转眼就把磁悬浮从梦想变为现实，中国的磁悬浮比德国的还要好。朱镕基高兴地说道，上海磁悬浮列车是中德最成功的合作项目，也充分体现了中国人民的首创精神。
　　坐在两国总理身后的一位中年男子，面庞清瘦，沉稳中透出干练与精明。他就是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路桥集团董事长、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王长留。此刻，王长留调动起周身每一根神经，捕捉着两国总理和中外专家乘坐中国磁悬浮列车的感受和评价，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和激动。
　　王长留是中国研究磁悬浮技术第一人。
王长留出身铁道兵，修了二十五年铁路。他这人有性格，喜欢冒险，不循常规走路，这同他外表的沉稳老练、不苟言笑判若两人。1996年时任中国铁道总公司重庆养马河工厂厂长的王长留决定开发城市独轨铁路PC梁新技术。他认为独轨铁路无噪音，占地少，能耗低，是城市交通发展的一个亮点。但反对之声震耳欲聋，国内业界一些人士总觉得双轨比独轨稳妥经济：“中国双轨铁路还不够用，干吗去研究独轨？”当时企业效益不太好，这项研究要投资上千万元，而且国内还没有一个城市打算修独轨铁路。王长留苦口婆心做工作：我们要舍得花血本搞技术储备。西南交大毕业的青年总工程师田宝华坚决支持王长留。他们挑选了一批科技精英组织起新技术开发组。一年之后就拿到三项国家专利，填补了国内独轨铁路PC梁生产的空白。到1998年，重庆市独轨铁路项目上马，王长留没有遇到一个竞争对手，就拿下了中国第一条独轨铁路工程。由此，这个“老铁”冲出了“两条铁轨”。
　　1999年初，王长留在一次会议上忽然打招呼说，要投资开发磁悬浮技术，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当时，国家还没有上磁悬浮项目的消息，可是，王长留比上次搞PC梁还要坚决。进行磁悬浮技术开发，在他脑海中已然酝酿很久了。他曾带人到德国和日本作过考察，把这两个国家磁悬浮轨道技术和质量问题研究个“底儿掉”，当他坐在德国和日本的磁悬浮列车上的时候，一个坚定信念从心底升起：外国人能做到的，中国人一定要做得更好！
　　回国后，王长留从网上得到美国不久将修建磁悬浮铁路的消息，一位美国高级官员说：“二十一世纪将是航空航天和磁悬浮时代。”王长留胸中有一股激情在奔涌，他夜不成寐。第二天一早，就召开全体职工动员大会，他声调不高，却动人心弦：“投资开发磁悬浮新技术一天也不能拖了，工友们跟我王长留吃过不少苦，现在企业也很困难，大家再勒紧裤带拼一把，我们一定要拿到磁悬浮先进技术，拿到走向世界的通行证，否则，咱们这一代筑路人就愧对国家，企业也会失去大发展的机遇！”
　　一位老职工站起来流着泪说：“长留，我们听你的，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支持你搞磁悬浮！”随后，更多的工友站了起来……这样一个向世界尖端技术进军的动员会竟然是在不晓得国家何年何月上项目的情况下，由一个企业自发组织的。它像一滴晶莹的水，辉映出中华民族面对新世纪的新觉醒，昭示着植根于民心深处的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力量源泉。
　　磁悬浮是介于航空和陆路交通之间的现代化交通形式，它靠电磁力使列车悬浮在轨道上飞行，磁悬浮轨道生产属世界尖端技术，与传统的轮轨铁路毫无共同之处。目前，世界上只有德国和日本有短程磁悬浮试验线路，其长度均在二十九公里以内。从传统的轮轨铁路到磁悬浮，无论对面前这位“老铁”还是对整个中国的交通发展来说，都是一个惊人的跨越。那段时间，王长留带头，全体职工都不拿奖金，又筹集了上千万元科技攻关经费，研制PC梁的原班人马继续登攀，转入对磁悬浮技术的开发。
　　二
　　转眼到了2000年6月的一天，王长留拿着一张解放日报兴冲冲走进车间，大声宣布：国家要上磁悬浮啦，为国家立功的时刻到啦！军人出身的王长留说话总带着“兵味”。那份报纸在工友们手中飞快地传递着。大家激动得热泪纵横，欢呼起来。王长留被抛向空中。
　　机遇只等待有准备的大脑。
　　2000年8月，上海磁悬浮工程指挥部显得分外忙碌。磁悬浮工程总指挥吴祥明同德国专家组进行了多次晤谈。自信当今磁悬浮技术在德国的专家们坚持认为：中国必须引进德国磁悬浮的全部技术。同济大学博导、曾任上海市计委主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吴祥明清楚，德国和日本磁悬浮起步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但目前仍处于试验阶段，尤其是磁悬浮轨道技术还有不少问题尚未解决。而中国要建的是世界首条商用磁悬浮列车，并非实验线。我们的磁悬浮一定要超过德国和日本。处事果决而又追求完美的吴祥明明确表示：我们只能引进德国先进的磁悬浮车体设备和技术，轨道生产及技术难题由中国自己解决。当然，也还有资金上的考虑：修建三十三公里长的磁悬浮铁路项目，预算已作到八十九亿元人民币，什么都要引进，敞口花钱，万万使不得。
　　吴祥明到北京汇报情况，朱镕基总理问：“你到底有几分把握？”吴祥明慎重地说：“目前我只有六分把握。”吴祥明知道，在朱总理面前，六分把握是无法交差的，必须有十二分的把握！
　　工程招标开始了，前来洽谈投标的七十多家在国内有实力的大型企业领导人云集上海，他们跟德国人一接触，就像走马灯似地被淘汰出局。也难怪，中国业界对磁悬浮毕竟太陌生，跟人家一谈牛头不对马嘴。老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吴祥明没有摇头，心里却打起了鼓。
“中国有没有能跟我们对话的人？”
金发碧眼的专家们在“叫板”。
吴祥明为之扼腕。
中国磁悬浮工程在呼唤自己的“千里马”。
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吴祥明发现了这位面庞清瘦，目光中溢满夺人智慧的企业家。
　　10月3日下午。王长留带着他的总工程师田宝华从成都飞抵上海，从容地坐到了谈判桌前。德国专家们连珠炮一般将磁悬浮轨道生产的上百个技术难题一股脑儿推到王长留和田宝华面前，他俩娓娓道来，一一作答；并拿出大量的资料照片，一一指出德国和日本磁悬浮轨道生产的精密程度、平稳性能以及轨道梁质量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和完善的方案。洋专家们惊喜、赞佩，中国人对磁悬浮轨道技术研究的境界是德国专家们始料不及的。吴祥明拍着王长留的肩膀高兴地说：“今天的谈判，你不只代表你的企业，更代表中国人同德国人进行了尖端技术的精彩对话！”
　　精彩的谈判之后，王长留的公司在七十多家投标竞争单位中名列榜首。
　　2001年3月，王长留的磁悬浮“科技方阵”开进浦东磁悬浮工程现场。
　　远郊的黄楼镇显得很是荒僻。十一位青年科技人员在这里廉价租下农民三间旧房舍，堂屋供着一尊泥菩萨。主人一再叮嘱，要特别精心保护好这路神仙。他们就在这里与泥菩萨为伍，开始了磁悬浮轨道梁的模板设计和研制。
　　在现场进行的这场高新技术攻坚战打得煞是艰难。轨道梁是磁悬浮列车安全平稳飞行的依托，磁悬浮轨道就是由一段段轨道梁精密拼接而成。在狭窄的截面上，线路和预埋件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结构极其复杂，设计精度误差最大为二毫米，最小为零点二毫米，只相当半根头发丝。就是说，要用比象牙雕刻还要精细的工艺来完成混凝土工程的制作。只有超越了这样的极限，才称得上领先世界。书生们热血沸腾，向世界极限发起冲击。他们夜以继日工作在电脑前，按键盘的手指居然累得拿不住碗筷，取不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更有甚者，一只大老鼠大摇大摆地爬上田宝华的肩头，把他当成了泥菩萨，过于专注的他竟毫无觉察。三个月中，他们先后设计出五套方案，绘制了三万二千张图纸，修改了上万个数据，经反复比较，优中选优，最后敲定了理想的方案。这时，人们才吃惊地发现，年仅三十六岁、三个月前还没有一根白发的田宝华，此时竟然是两鬓斑白了！
　　磁悬浮轨道梁模板终于诞生。这套模具是一个具有高科技含量的自动化机械系统，安装和拆模只需八分钟，其精度大大低于允许误差，有些关键系数误差为零，同时调试灵活，便于在现场操作。在现场的中外专家一致评价：“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磁悬浮轨道梁模具，创造了世界第一精度！”仅这一套模具，就获得两项国家专利。
　　三
　　2001年11月2日，坐落于黄楼镇的磁悬浮轨道梁生产基地彩旗飘扬。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和德国总理施罗德为第一榀轨道梁起运吊装剪彩。朱总理紧紧握住王长留的手，动情地说：“我谢谢你！你们为中国的磁悬浮建设立了功！”朱总理还向吴祥明和王长留交待：“明年12月，我将和施罗德总理来坐第一趟列车！”
　　王长留还是那“兵味”十足的话：“坚决完成党中央、国务院交给的光荣任务！”
　　先进的科技，呼唤先进的管理。第一榀梁制成后，新的矛盾又出现了：由于工序太复杂，现场制梁速度慢，一天只能生产一榀梁，照此速度，王长留无法兑现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他带上公司所属养马河股份公司的总经理张庆军，日夜盯在现场，运用网络控制法对制梁生产的一百二十一道工序逐一排查。饭在现场吃，乏了就在轨道梁上铺块草席打个盹儿。一天深夜，工友们发现王长留躺在大梁上，手机铃声哇哇直叫，他全然不知。大家知道，在工地上，王长留就是睡觉也会“睁着一只眼的”，走过去一摸，额头热得烫人，他因过度劳累，发高烧休克了。大家赶紧把王长留送到医院输液，可第二天，王长留又出现在工地上。在王长留和张庆军的科学组织下，现场制梁从每天一榀提高到八榀。确保了磁悬浮铁路工程如期竣工。
　　更令人高兴的是，在组织磁悬浮科技攻关和工程施工中，王长留培养锻造出两个“方阵”，即以田宝华为首的科技方阵和以张庆军为首的管理方阵。这两个方阵，被业内人士称为中国磁悬浮的“硅谷基地”。
　　……
磁悬浮列车从龙阳车站出发，眨眼之间就到了浦东机场，三十三公里只用了七分钟。最高时速达到四百六十公里，安全、平稳、舒适。德国专家们由衷赞扬说：“现在看来，世界磁悬浮的车体技术在德国，而轨道技术在中国！”
　　这是中国现代交通史上的崭新一页。
中国，在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