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2阅读
  • 0回复

身在福中不知福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3-03-21
第15版(国际副刊)
专栏:旅人心语

  身在福中不知福
  杨叙
  家中墙上挂着本挂历,大红的底儿,上面一个挨一个写满了从甲骨文开始的各种笔体的“福”字。在挂历前走来走去,日子久了,忽一日从中悟出个道理来,原来福字最早的象形是粮仓中装满了大米,原来不论那些怪模怪样的笔体怎么变,都是或圆或扁或草扎席结或砖砌瓦垒的粮仓里装满了大米,原来按照最朴素的唯物主义理解,有福气乃肚子里有米是也。真通俗,我有茅塞顿开之感。
  不过在挂历前再走来走去,再往下意识流,我又冒出点新的感想,因为生在丰衣足食的时代,没有体验过饿肚子的难受劲儿,倒是反方面的经验教训还有些,历史的经验证明,似乎好吃好喝好待承也不都那么福气。
  记忆最清晰的是在日本那回。我的导师山本直次请我吃日本料理,撩开印着汉字的布门帘,走进一家地地道道的日本饭馆,一尺高的小饭桌、榻榻米,我们席地而坐。说是坐,还有欠精确,男人可以坐,盘腿抱膝,怎么舒服怎么来,女人可就不行了,日本的女人从小要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日本女人最羡慕的就是中国女人的腿,匀称。而她们的小腿已被不可更改的坐姿挤压得变了形,膝盖以下的肉都堆到脚脖子一带,所以日本女人很有自知之明地称自己的腿是“大萝卜”。那天我被迫入乡随俗,以这种端庄贤淑的姿势走上了漫长的吃饭之旅。山本到了这个地方是鱼儿入水般悠然自得,跟他相比,我正好是剩在岸上的那条鱼,无论怎么坚韧不拔也坚持不了多一会儿,跪着不行改盘腿,盘腿累了改双腿一边倒,最后干脆把两条腿伸直了藏在矮桌底下,当然我这里的翻饼烙饼都是悄悄地进行,露在桌子外部的身体始终保持正直,面孔挂着微笑,别人一直没有发现我这双腿早已是“忍无可忍”,就差“揭竿而起”了。这顿饭吃的什么我一点没记住,只记住但凡再有日本人请吃饭,一定要问清去什么地方再决定。
  吃西餐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是肉体痛苦改成精神受罪。西洋人吃饭没有我们实在,在乎“吃”以外的形式太多。单说色、香、味这三要素就全被他们搞颠倒了,好像吃饭主要不是用嘴而是用眼睛,每样食品自身要颜色清朗耐看,互相之间还要搭配协调,就连餐具、桌布甚至侍者的服装都要一条龙设计。我曾写过一本叫作《美国习俗》的书,光是吃西餐的讲究就大模大样地占了一节,什么嚼东西不能张嘴、喝汤不能端碗、面包要掰成一块一块往嘴里送,吃面条就更费劲,没有筷子这种绝顶聪明的家什,就只能用叉子卷起来,要想发出稀里呼噜香喷喷的动静那是万万不能的。有这么多束手束脚的清规戒律,吃饭怎不成一件苦差事?
  规矩太多,我就记住最实用的一条:一切看女主人动作行事。照此办理果然是无往不胜。一次,到一位缅甸友人家做客,吃的是西餐,可女主人显然并不熟谙此道。偏偏赶上那天的炸鸡腿不够嫩,我一试之下暗道不妙,刀叉虽坚恐也拧不过这老当益壮的鸡腿。偷眼一看,女主人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她吃东吃西,就是不肯触及主要矛盾。好,我放慢速度,相机而动。等到盘子里只剩下了那个“拧种”时,女主人发起了攻坚战,她先用刀切,可是鸡腿刀枪不入;她再用叉挑,可是鸡腿满盘子乱跑;她悄悄伸出大拇指按住鸡腿,不幸还是败下阵来。罢了,罢了,女主人终于狠下心,抓起鸡腿,三口两口消灭了这个死硬派。我忍住笑,十分公允地想,每个民族都有自己源远流长的文化,何必自惭形秽,要是给洋人一副象牙箸,他们还不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我们的祖先早已说了,仓里有米就是福,现在不但仓里有米了,而且还可以大快朵颐,还创造了尽善尽美的吃的艺术,与茹毛饮血的祖先相比,人类已经这样文明了,这样进步了,若还牢骚满腹,岂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吗?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