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35阅读
  • 0回复

叙说自己的记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3-05-01
第8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名家新作

  叙说自己的记忆
邵燕祥
  自述小引
  中国有些词语,你说经不起推敲也行,你说耐人寻味也行。比如“备忘录”的备忘两字,说是怕忘记才记下,通常这么理解;能不能说就是准备忘记呢?
  苏东坡说人生好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他写了四句戛然而止,却没说,那雪泥待雪晴后化为残雪,化为泥泞,那指爪痕又到哪儿去找呢?
  人生苦短,从我记事起,六十多年,在这座时而仿佛凝止于历史深处,时而在时间长河里颠簸沉浮,一阵披金戴银一阵淡妆素抹一阵粗服乱头一阵面目全非的古城北京,大街小巷穿行无数,有些胡同已经消失,有些胡同将要消失,那些地名只留在老地图上,那些屋瓦墙砖,日光月色,柳絮榆钱,春风秋雨,卖小金鱼儿串胡同的吆喝,卖豆?糕揭锅时的甜香,都只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记忆和梦,什么不同?也许记忆曾经是实,梦压根儿是虚的,但来自亲见亲经的一切进入记忆,成了深深浅浅的景象,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有什么两样?
  叙写自己的记忆,跟说梦有什么两样?这些记忆,都不是像背书那样刻意铭记的,经过时间的筛汰,都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人们说往事如烟云。记忆的碎片就是萦回岁月间的烟云。一个画家画烟云,无论是用工笔油彩画作巨幅,还是三笔两笔写实兼写意的素描,真的能画出某年某月某日某地的烟云么,怕也只是心中的烟云罢了。
  这里东鳞西爪,也只是我记忆中的北京,我心中的北京,我梦中的北京。故国神游,是我个人的,感性的,不是考据的,宏观的,全知的,更不是导游的或经典的。
  脸上皱纹日以深,大脑沟回日以浅;近期记忆随时淡去,远期记忆纷至沓来,如云如烟,如电如梦,狙击我平静的心,写下来,作为排遣,或能如了却夙债,渐渐遗忘吧。
  自述后记
  这几十则以北京城的地名为题的笔记,是今春以来每到密云乡村小住陆续草成的,秋分后数日告一段落;不过一个春秋,聊以钩沉几十个春秋的往事,极简略地单线白描出片断的历史场景与个人记忆吧。这是些十分琐屑的,有些更近于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小事情,远离了所谓宏大叙事,但其中或也折射了些许的沧桑,却只不过是草木一生中的小小沧桑,然而是私心以为珍贵的。
  作为生于古城、也算是老北京但“京味”不足的一个作者,也曾有过以北京为背景写点什么的想法。但疏懒成性,举凡郑重其事筹划的事最后都要落空。倒是一个偶然的机会,1989年秋后,拾起笔墨来写札记,其中也就写下了《东车站》、《国会街忆旧》、《风沙》、《郎家园》等篇;在程小玲为《胡同九十九》约稿时,我说到我想为渐渐消失了的胡同写一曲挽歌,但怎样着笔没想周全,不意近十年后,写出这一札纯是纪实的东西。
  掷笔长吁,不禁惘然。忽然想起我们弟兄姐妹共同的那位多年住在老君堂的“干妈”,她在晚年,六十年代初城乡大饥荒的日子里,雇了一辆三轮车,独自一人把九城转了一遍,回到家也没跟人说什么,该是怀旧,也是告别,了却一个夙愿吧。我想,我写这一个个地名,一篇篇文字,也正是对往昔时光的一次洄游。但我没有徒步或乘车一一重游旧地,有些已经没有了,有些街道的院落面目全非了,有些胡同截短了,取直了,改名了,有些旧地或许还在,等待着谁去凭吊。重要的是所有这些都留在我的心里,我照着心里的映象,描摹在纸上了。
  因旨在纪实,是“看山是山”的;我以为虚构大抵“看山不是山”;如果让虚构的东西比现实曾有的更真实,那才到了“看山又是山”的境界。此境不易达,这里止于初级阶段的“看山是山”了。
  我在小引里写道,画这些纸上的街巷,不是为了导游,但如果有一些东南西北方位的误差,还得请读者原谅,并给予指正。我记忆力减弱了,也久已没有“串胡同”了。
  我知道不少朋友写过对北京一些地方一些人事的忆念,有的拜读过,有的没有读到。其中,叶嘉莹女士怀念她在按院胡同(或察院胡同)西口即将拆毁的旧家老宅,魏荒弩兄写他重过五十年代罹祸前一度住过的府藏胡同二号小院,都使我读了久久不忘。他们透过当时当地的细节和氛围,传递出人之常情中一声深长的喟叹,使我这些粗疏的随笔相形见绌。
  前此写过的几篇忆记古城旧事的文字,一并收入,虽体例出入,文体驳杂,在所不计,且当沧桑的纪念。
  “朝华夕拾”,在这里扫成一堆了。“落叶满阶红不扫”,也是这般情味吗?
  (《邵燕祥自述》已由大象出版社出版)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