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在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扩大）上的报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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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于汉语拼音方案（草案）
——在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扩大）上的报告——
吴玉章
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拟订的“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已经国务院同意提请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和各省、自治区和主要城市的委员会组织各方人士讨论。我现在代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就有关汉语拼音方案的问题作一个简单的说明，供大家讨论的时候参考。至于这个方案本身，它所根据的原则和拟订的过程等等，已见1956年2月12日人民日报登载的“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和“关于拟订汉语拼音方案（草案）的几点说明”，我就不重复了。
现在我主要想说明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有一个汉语拼音方案？
在这里首先应当说明现在我们提出讨论的是“拼音方案”，还不是“拼音文字方案”。拼音方案的主要内容是字母表和字母的读写方法。有了拼音方案，将来就有可能根据这个拼音方案来拟订拼音文字方案。但是拼音方案和拼音文字方案到底是两回事。比方注音字母，它也是一种拼音方案，不是拼音文字方案。因为注音字母不能单独用来作为文字。现在提出讨论的也就是这样一种拼音方案。这种拼音方案，经过各方讨论修正，将来由政府公布之后，也只能作为拼音用，不可能马上用来代替汉字。这一点必须首先说清楚。
汉语拼音方案，既然还不是拼音文字，那么这种拼音方案到底有什么用呢？拟订这种拼音方案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们认为拼音方案的用处首先是为了给汉字注音或者标音，以便于教汉字，学汉字。由于汉字既不是拼音文字，又没有一套比较合理的注音或标音符号，在汉字的教学和实用方面，遇到很大的困难。拟订拼音方案也就是为了要减少汉字在这一方面所遇到的困难。
汉字起源于图画文字，在初期极大部分汉字是象形字，没有标音的符号。到了后来，谐声字（即形声字）有了很大的发展，如“栋”、“镜”、“泥”、“依”都是，这是汉字从表意向表音前进了一步。但由于读音跟着时代在变化，本来是谐声的字，现在有很大一部分字已经看不出谐声来，例如“江”、“河”、“海”、“洛”等字。汉字无法从字形上辨别出正确的读音。因此在学习的时候，要一个一个地死记它的读音。这就发生了汉字的注音和标音问题。
从前人是用什么办法来注音、标音的呢？
汉朝曾经通行“读若”的办法，就是用一个读音近似的字来比拟另外一个字的读音。汉朝的许慎在他所作的“说文解字”里就用过这个办法。后来，又有所谓“直音”的办法，就是用读音相同的字来互相注音。无论“读若”或者“直音”，都是用甲字来注乙字的音，这些办法都有缺点：第一，有些字就没有读音相同的字，就无法注音；其次，虽然有读音相同的字，但是如果这些字都是冷僻难认的字，注了等于不注。清朝的陈澧说过：“或无同音之字则其法穷；虽有同音之字，而隐僻难识，则其法又穷”，就是指的这件事情说的。
一直到“反切”出现，汉字的注音方法前进了一步。“反切”的发明，大概是受了当时随着佛教传入中国的拼音文字梵文的影响。“反切”是用两个字来拼切一个音，比方“工”字，就是“古红切”。“反切”应用的是双声、叠韵的原理：“工”字和“古”字是双声关系，“工”字和“红”字是叠韵关系；“古”字取它的声母，“红”字取它的韵母，两相拼切，得出“工”这个音来。有了反切，所有的字都可以注音了，这算是个很大的进步。但是这个办法还是有困难的：第一，反切所用的字太繁，“广韵”这部书里一共用了1，500多个字，要能运用“广韵”里的反切，就必须先认识这1，500多个字；第二，汉字中没有单表声母的字，单表韵母的字也不多，拼切的时候，上面的字带着一个不必要的韵母，下面的字往往包含一个多余的声母，因此尽管“古红、古红”连续拼切，有些人还是拼不出一个“工”来。“康熙字典”、“辞源”“辞海”上都有反切的注音，但是一般人未必都能够利用反切来正确了解一个字的读音。
从明末到清末，由于西欧拼音文字的影响，汉字的注音方法进入了运用拼音字母的新的历史阶段。最早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意大利人利玛窦，他在350年前就用拉丁字母给汉字注音。清朝末年，曾经产生过许多拼音方案，创制方案的有卢戆章、王照、劳乃宣等人。
1918年，注音字母由当时的教育部正式公布。这套字母是吸取了外国的拼音方法并总结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些经验制定出来的，是汉字注音方法一个很大的进步。注音字母产生以来，对于汉字读音的统一和汉字的教学，曾经有过不少贡献。但是注音字母还有一些缺点，在“关于拟订汉语拼音方案（草案）的几点说明”中已有说明，请大家参看，我这里不重复了。
由此可见，创造一套拼音字母或一个拼音方案，来给汉字注音，使汉字容易教学，这是我们的先辈多少年以来想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切实可行的汉语拼音方案，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我们就可以用它来给汉字注音，将来小学课本和扫盲课本上都可以拿这套拼音字母来注音，就可以大大提高汉字教学的效率和大大加速扫盲工作的完成，这对于我国人民文化水平的提高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进展，将有很大的好处。
拼音方案除了给汉字注音之外，还可以帮助推广普通话。我国汉民族的语言，由于历史的原因，还存在着严重的方言分歧，对于我国目前进行的社会主义的建设事业是不利的，对各地人民的互相交际也带来了困难和不便。因此，为了加强我国在政治、经济、国防、文化等各方面的统一和发展，必须在全国汉族人民中，特别在学校、部队和青年人中间，大力推广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我们有了拼音方案，就可以用这套拼音字母来拼写普通话，就可以大量印行汉字和拼音字母对照的学习普通话的读物，可以使得推广普通话的工作在一个不太长的时期里收到比较显著的成效。
此外，有了拼音字母以后，我们还可以用它来改编电码本，制造排铸机，并且用拼音字母来检字、编索引，在实用方面有极大的方便。
最后，从世界各国文字的发展规律来看，我国迟早是要改用拼音文字的，因为这是世界文字的共同的方向。我们将来总有一天会实行拼音文字，但是从现在起到实行拼音文字还有一段过渡时期。因为，实行拼音文字固然有很多好处，但是也有不少困难：我国方言的分歧很大；我国长期使用汉字，大家还没有养成拼音的习惯；汉语中存在不少同音词、成语和文言成分，写成拼音文字的时候还有一些困难。现在我们有了一套拼音方案，就可以用来作为拼音文字的试验和试用的工具，在实践中来逐步地研究解决这一些困难。只有经过系统的、全面的试验，以上所说的各种困难已经解决，实行拼音文字的条件已经成熟，各项实验证明拼音文字确实在各方面都比汉字好——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提出拼音文字的方案，请全国人士讨论，于取得大家的赞成同意以后，然后提请政府公布实行。自然，现在还不是这样的时候。现在要请大家讨论、宣传和推广拼音方案，却还不是讨论实行拼音文字的时候。
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问题。
我要谈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的拼音方案为什么要采用拉丁字母。
拉丁字母原来是拉丁文所用的字母，它源出于希腊，形成于罗马，所以又叫罗马字母。拉丁字母是目前世界上最通行的字母，全世界共有60多个国家采用拉丁字母作为文字符号，这60多个国家中包括4个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和8个人民民主国家。因此我们采用拉丁字母，对于促进国际文化交流，是有很大好处的。
拉丁字母在中国也有很久的历史传统。350年前，利玛窦就用拉丁字母给汉字注音，这是历史上最早的拉丁字母的汉语拼音方案。19世纪的下半期，中国各地的教会拟订的方言罗马字在17种以上。其中“闽南白话”传播最广，据不完全的统计，使用的人在10万以上，出版读物120万册，每年邮局收发“闽南白话”信件约有5万封。此外，如英国人威妥玛拟订的方案以及邮政式方案，也都是用拉丁字母的，至今还有很大的影响。1906年，江苏朱文熊曾经发表过拉丁字母的“江苏新字母”，他说：“与其造世界未有之新字，不如采用世界所通用之字母。”1926年产生“国语罗马字”，1931年又产生拉丁化新文字。这两种方案至今还有人使用。东北的铁路电报现在还在使用拉丁化新文字。因此我们采用拉丁字母，是有历史基础和群众基础的。
不仅如此，在科学技术方面，拉丁字母是国际公用的符号，无论是代数、几何、三角，或者是化学、物理，或者是动植物的学名，医生开的药方，也都是使用拉丁字母的。因此拉丁字母是每一个具有现代文化知识的人本来应该学习的，现在采用它来拼写汉语，并不增加额外的负担，而且确有因利乘便的好处。
有些人认为拉丁字母好是好，可惜不是我们中国创造的，因此听说要用它来拼写我们的汉语，心里总有点别扭。其实目前世界各国所用的字母，几乎都是外来的。日本人曾经长期使用汉字，至今还在使用，对日本人来说，汉字自然是外来的。除了汉字以外，日本人还有一套拼音字母，叫做“假名”，这套字母是从汉字中脱胎出来的。越南也使用过汉字，现在已改用拉丁字母，无论是汉字或者拉丁字母，对于越南人来说都是外来的。印度尼西亚人以前用阿拉伯字母，现在改用拉丁字母，这两种字母对于他们来说，也都是外来的。英国、法国、波兰、捷克现在都采用拉丁字母，对于他们来说，拉丁字母也都是外来的。拉丁字母源出于希腊字母，希腊字母来自腓尼基，腓尼基字母是在古埃及文字的影响下形成的，但是埃及后来却又采用了源出于腓尼基字母的阿拉伯字母。这些国家，谁都不是用的自己本国创造的字母，但是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可见字母是跟火车、轮船、飞机一样，是没有阶级性的。谁利用它，它就为谁服务。外国的有用的东西，我们可以拿过来，也应该拿过来，使它为我们服务，它就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了。
其次，还有一些人担心：拉丁字母是不是能够正确拼写中国话。有人说，拉丁字母是外国字，用拉丁字母拼出来的声音一定像外国话，不像中国话。这完全是误会。因为字母是记录语言的工具。我们用拉丁字母，来记录中国语言，决不会使中国原来的语言有所改变。正像我们用阿拉伯字记数目字，念出来仍然是中国话“一、二、三、四”，不会变成阿拉伯话。也有人担心，用拉丁字母来拼音，将来我们的拼音文字的名词也会有多数少数，男性女性中性，第一格第二格，变成英文、德文或者俄文一样。因此他们说，将来的拼音文字不仅不比汉字容易，而且要比汉字难。同志们，这些话自然也是误会，而且是很大的误会。文字改革仅仅是改革文字，并不是改革语言。语言是不能改革的。英国人用拉丁字母写出来的是英国话，越南人用拉丁字母写出来的是越南话，我们中国人用拉丁字母也能写出道地的中国话，决不会变成外国话。根据现在这个汉语拼音方案（草案），保证完全可以拼出正确的汉语来，可以做到声母、韵母甚至声调丝毫不差。将来我们的拼音文字的文法，也还是汉语的文法，决不会变成英语、德语或者俄语的文法。这种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至于学习这套新字母，根据过去学习注音字母和北方话拉丁化的经验，一般人只要二三个星期就可以拼写，有拼音知识的，只要十小时就学会了，决不像有些人所想像的那样困难。
这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
现在我再讲第三个问题：汉字的前途究竟怎么样？
我们在座的同志们都是学会了汉字的，并且长期习惯于使用汉字的，我们对于我们祖国的文字都有深厚的感情，我们都很关心汉字的前途，这是十分自然的。因此我要谈谈汉字的前途问题。
我认为，汉字在历史上有过伟大的功绩，在今天也仍然负担着光荣的任务，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但是从长远来看，从世界各国文字的历史发展来看，我们将来迟早有一天要改用拼音文字——这是世界文字发展的客观规律。但是我在前面已经说过，现在还不是我们来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我们并不主张现在马上就实行拼音文字。如果有人主张现在就立刻用拼音文字代替汉字，那种主张是不现实的。
其次，我还想说明这一点，就是我们主张改革汉字，但是并不主张废除汉字。汉字是会永远存在的，永远有人学习，永远有人使用。即使将来实行拼音文字之后，汉字也还是存在的，还要有人学习，有人使用。估计到那个时候，不要说大学中文系和历史系的学生，那怕就是中学生，也还得有汉字的课程，正像现在英国法国的学生要学拉丁文一样。到那个时候，也还有一部分人，学会了拼音文字之后，还要进一步学习汉字，而且要精通汉字，他们好来整理我国古代的文化遗产。我国有着极其丰富的古代典籍，因此这样的人必须大量地培养，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他们还要把古代的优秀的作品，翻译成为拼音文字，这样才能使得广大人民能够阅读古典作品，才能真正继承和发扬我国的优秀的文化遗产。实行拼音文字之后，中国特有的书法艺术也要保存下来，喜欢汉字书法的人还是可以研究。愿意做旧诗的人，照样可以做。
由此可见，汉字在将来仍然可供我们的研究、使用和欣赏。采用拼音文字，决不会损害我们对汉字的深厚感情，更不会中断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从现在起到实现文字拼音化，这个过渡时期究竟如何过渡法。前面已经说过，过渡时期的所以必要，是为了要解决拼音文字所遇到的一些困难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使得像我们这样已经认识汉字的人不致突如其来，发生困难。在过渡时期中，我们一方面要大力推广拼音方案，大力推广普通话，使得全国人民熟悉拼音方法，熟悉拼音字母和熟悉北京语音，另一方面通过各项实验逐步解决拼音化的一些困难问题。当拼音文字的方案，经过大家讨论同意并经政府公布之后，一方面逐步推广拼音文字，另一方面汉字继续照常使用，这样对于只认识汉字的人就不致发生困难。在过渡时期，全国性的主要报刊书籍，估计可能发行新旧文字两种版本，或者用两种文字对照，因此对于认识汉字的人不会有困难。并且这个过渡时期，估计是相当长的，好使得大家能有充分时间逐步熟悉并且掌握新的文字。即使有一些人一时不能掌握新的文字，也还有其他的补救办法。到那个时候，国家将会训练大批懂得新旧两种文字的人，来专门担任翻译工作。
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个问题。
最后，我想表达我个人的一个希望，就是希望各位同志能够多多支持文字改革的工作。中国的文字改革工作，至少已有60多年的历史，是个十分艰巨的事业。从清朝末年以来，有过许多先进人士，曾经为了文字改革作过艰苦的奋斗，他们的理想都没有充分实现。今天在中共中央和毛主席的领导之下，文字改革的工作已经前进了一步，而且今后一定会获得最后的成功。同志们，我们大家应当为孩子们着想，为广大人民着想，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着想，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着想，文字改革可以大大加速我国的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文化建设，可以促进文化革命的实现，可以加速实现毛主席所指示的将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化的具有高度现代文化程度的伟大的国家”，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但是文字改革是关系全国人民生活的一件大事，要完成这个事业，必须取得社会上各方面人士的积极赞助和热心支持，因此我希望各位同志能够对文字改革的工作给予大力支持，多多宣传文字改革，多多推广普通话，并且对我们提出的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多多批评和指正，使它能够更加完善。这是我的由衷的希望，也是对同志们的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