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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田野上奔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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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4-14
第3版()
专栏:

列车在田野上奔驰
林淡秋

列车在三月的田野上奔驰,轰隆隆,轰隆隆。
车窗外,是耀眼的麦苗的嫩绿,这里那里夹杂着油菜的黄花。它们是那样富有生机和活力,仿佛看得出它们每秒钟都在蓬勃地成长,仿佛隔着玻璃窗也闻得到它们的湿润的清香。许多纵横交错的古老的田塍都已消失了,焕发着春光的无边无际的田野,有如朝阳照耀下的绿油油的海洋,长满荒草的残存的古墓,显得分外冷落和凄凉。在靠近铁路线的河里沟里,沸腾着集体劳动的热潮:成群结队的人们卷起了裤腿,熟练地挥动着铁铲,铲出黑油似的河泥、沟泥,路旁地边堆满了这样的肥料。天气暖和,劳动紧张,他们用衣袖抹着额上的汗。在离他们不远的地头,杂乱地放着从他们身上脱下来的崭新的毛线衫。
车厢里,许多张脸紧贴着窗玻璃,望着锦绣似的大地,望着战斗似的劳动,望着或远或近的静静的村庄。许多话匣子都打开了。有的报道今年开始机耕的消息,描述几千人平沟整地的热烈场景;有的谈论去年秋后内地“三衫”(毛线衫、卫生衫和棉毛衫)脱销的情况,预料今年秋后需要更多的“三衫”和套鞋、热水瓶、花布等。有的说述敲锣打鼓欢迎转业军人回乡生产的盛况,有的夸耀本村本乡扫除文盲的成绩,有的报告大批城市女中学生下乡下地实习的情景。一群穿灰布制服的姑娘轮流地大声摹仿一个农业社负责人在干部大会上的演说:“生产要猛呀,要像三张飞;教育工作要细呀,要像诸葛亮……”;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婆介绍县里接生员训练班的训练情况,宣传新法接生的好处;一个中年农民赞叹棉区一个农业社的青年队打破生产常规的示范作用:“别的生产队复地至多复到五寸深,他们呢,复到一尺多深……”。从这些嘈杂的谈话中,你可以听到农村生活列车前进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

“你说得对,农村简直在跑马……”
对我说话的人是我的邻座,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农民。一件衬着黑绒领子的棉大衣披在身上,黑粗呢制帽托在后脑袋上,额上横着几条显著的皱纹。脸上的最大特征是一双淳朴而富有表情的眼睛,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思索着什么似的。他跟我认识不过几个钟头,但已经像老朋友似的谈话了。
“……我们个个人都好像活了两辈子。”
怎么不是呢?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解放以前是雇工,现在是一个一千多户的高级社的社长;解放以前一字不识,现在能够看报、记笔记了;解放以前别人喊一声,他应一声,问一句,答一句,现在能在全社干部大会上做长报告、做总结了。
“干部当中有什么思想问题吗?”
“有。经常要打通思想,”他回答。“去年丰收后,普遍有自满情绪,好像什么都笃定了,用不着再动脑筋了。可是今年我们提出新的产量指标,提出技术操作规程,要大家讨论,你猜他们怎么样?吓,有的闷声不响,有的索性叫起困难来了。大会小会开了几天几晚,总算把他们的思想打通了。”
“这样大社不容易领导呀。”
“靠骨干强!”他斩钉截铁地说。“办社办了四、五年了,锻炼出了一批骨干。”
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这个大社是去年秋后由十多个社合并成的,而他就是其中历史最久的核心社的领导人。
“你们最初办社碰到不少困难吧?”
他耸耸肩膀,衬着黑绒领子的棉大衣从背后滑下去了。
“困难年年有”,他说。“顶难过的要算五三年。……”
那是办社的第二年。虽然第一年就增产,社员收入普遍增加,但是底子太薄,1953年春荒仍然严重。虽有政府救济,五十多户社员中仍有好些户时常缺粮。地主富农趁机造谣破坏,讽刺打击:说什么“人落农庄,好比牛落磨房”呀,什么“妇女翻身翻到烂田里去了”呀……。有的富农故意捧着满碗糯米饭对断炊的社员说:“你们已经过社会主义生活了,我们没有法子,只好吃点糯米饭算了。”弄得好些社员失掉办社信心,灰溜溜的了。
“党支部领导我们同地主富农斗争,大力宣传办社第一年增产意义,宣传合作社优越性,同时互助互济,砍柴捕鱼,生产自救。我们每天站在桥上看困难户的烟囱,看见哪一户烟囱整天不冒烟,就跑到哪一户去看,看见男女老小都空着肚子躺在床上,大家马上匀出一升半升粮食给他们。一个党员把自家一升粮食全部给了别人,自己一家饿肚子,故意烧着一锅水,让自家烟囱冒烟。后来别家知道了这种情况,都感动得哭了。我们便这样度过了春荒,没有一户退社,反而有许多户要求入社。但当时的困难是多么可怕呀,现在回想起来,心还发抖哩。”
他的声音也仿佛有些发抖了。
“说老实话,”他接着说,“当时我们这些雇工出身的人只知道不坚持办社就活不下去,只相信党给我们出的主意决不会错,但对合作社的认识还是模糊的,依赖思想非常严重,什么困难都希望政府替我们解决,还想不到集体力量那么大,想不到有今天的日子!……”

列车在田野上奔驰,轰隆隆,轰隆隆。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弥漫着炊烟的村庄。一大片茂密的果树林了然在望,错落的枝条上的繁花隐约可辨,但不容易看出到底是什么果树。
“大概是桃树,”我的邻座的脸离开了窗玻璃。“桃子像棉花一样,就怕虫!”
富有表情的眼睛显得更活跃了,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显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果然告诉我这件事情。他的庄子里有一户中农有百来株桃树,年年桃子都给虫咬得精打光,卖不到一百元。合作社要他用滴滴涕打,他不相信,也舍不得花钱。前年合作社丰收后,那户中农也入社了,带着百来株桃树。合作社用滴滴涕一打,去年桃子个个长得油光水滑,没有一个虫孔,卖了五百多元。
“他们不后悔入社吗?”
“怎不后悔呢?”富有表情的眼睛笑得眯拢来了。“特别是女的,心病重哪,听说还哭过。可是我们用算盘治好了她的心病,帮她算清一家收入的细账:棉花、籼稻、果园……”
他的谈话被我们后边的一阵閧笑打断了。我们刚才没有注意听别人的谈话,不知道他们笑什么。那个引起閧笑的故事显然是结束了,但他们的谈话仍然继续着。
“这样的‘老把式’,到处都有,”一个笑出了眼泪水的青年人用袖子揩揩眼睛。“我们社里有一个生产队长,也是有名的‘老把式’,跟你说的那位老伯伯正好是一对。54年7月里,棉区虫害严重。别的生产队都用药剂打虫,他不打,说是浪费。他有他的老经验:霉天雨水胜尿浇,伏里太阳赛火烧。他相信霉雨会把棉虫冲到地上,到伏里太阳一晒,就把虫晒死了。那年霉雨确实落个不停,可是伏里偏偏很少出太阳。棉虫给雨水‘浇’在地上了,但没有晒死,又爬到棉花上来了。结果别的生产队都增产,独有他一队减产。在评比会上,他脸孔发白,眼泪汪汪,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众又閧笑起来。我们两个也笑起来。
“不过话得说回来,”富有表情的眼睛严肃起来了。“‘老把式’到底是‘老把式’,生产经验丰富哪。只要接受先进技术,就赛过几个年轻小伙子!”
我们的谈话自然而然地转到先进技术上来了。他说,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一样少不得。棉花长在地上,也需要各种条件:一要通风,二要透光,条播就是为了通风透光,三要一定热度,四要一定水分,五要足够肥料。他说只要懂得这些道理,就会懂得先进科学技术的重要。我一句也搭不上腔,只是瞪眼睛。
“我们常常说,田地产量是无底的,”他接着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们世世代代的产量都是有底的,每亩地年年都收那么些斤籽棉,那么些斤稻子。只有学习科学知识,年年改进操作技术,产量才是真正无底的。要是不这样做,死抱住老经验,即使成立了合作社,产量还是有底的呀。”

列车在田野上奔驰,我们的谈话又转到领导工作上来了。我问他有什么体会,他想了想。
“根据我们的经验,”他说,“领导上要紧紧抓住三件工作:一是总结经验,二是改进制度,三是打通思想。”
据他说,当前突出的问题是工作质量问题。大家拚命挣工分,要是制度不健全,思想工作不细致,有些社员就要偷工减料。
“我们年年总结经验,年年发现制度有漏洞。今年实行分片管理,从社到大队到中队到小组一直到个人,层层建立负责制,对全社的生产计划负责,同时还得搞好劳动定额。这样既能保证工作质量,又能充分发挥社员劳动积极性。”
他特别强调思想教育工作的重要性。他说,教育工作一定要细,一点不能简单化,要重视群众自己的经验,要用事实教育群众,不能空口说白话。他对这一点体会最深。他举了几个例子。
例如有几户中农入社后怕别人干活不如自己,怕自己吃亏,劳动劲头一直不大,横说竖说没有用。后来管理委员会组织他们去检查别人干的活,他们认为不合格的要重新做过。他们一检查,大吃一惊,发觉应该重新做过的正是他们自己做的活。他们非但安了心,而且把自己所有钞票都给了合作社作为生产投资了。
“只要教育工作做得好,就没有真正落后的社员!”他说“领导人要时时刻刻利用几样东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个脑子、一个算盘。用眼睛和耳朵了解干部和社员的思想情况,用脑子分析情况,再用算盘来打破他们的思想顾虑。这样做,万无一失!”
他拉住话头,眯细眼睛,显然还在思索着什么。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他接着说。“队长组长一定要在生产中带头,不能盘着两腿指挥别人,要这个用劲干,要那个用劲跑。要是这样,社员就会说你是大老板、小老板,不买你账。话说得再漂亮,也没有用。我们社有些生产队就发生过这样情况。你能说社员说得不对吗?这样队长组长不是大老板、小老板是什么!”
从他的深刻而生动的话语中,我汲取了多少经验和智慧!要不是亲身接触到他,哪里知道在党领导下的优秀农民干部“跑马”到底跑得多远了。
在列车前进的轰隆声中,我们的谈话继续着。谈到勤俭办社的方针的时候,他那富有表情的眼睛又显得特别活跃了。
“我常常想,”他说,“只要每个干部每个社员都把合作社真正看作大家庭,都像对待自己家务一样对待社务,克勤克俭,那就好了。可是眼前还做不到呀,这是大问题。社员看见年年增产,个人收入年年增加,就说吃点喝点没有什么。怎会‘没有什么’呢?个人乱花钱,不重视生产投资,就要影响社的发展,影响个人来年的收入。至于社的领导干部更要抓紧开支,社大了,你手头一松,几千元就飞了!……”
列车突然呜呜地叫了几声,接着弹动了几下,停在一个站头上了。我的邻座不得不停住话头。他站起来,同我紧紧握了握手,离开了。我隔着玻璃窗目送着夹在人丛中的他的瘦长的背影,他那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仍在我的耳边响着:“只要教育工作做得好,就没有真正落后的社员!”
列车又继续前进了:轰隆隆,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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