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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桥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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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5-04
第3版()
专栏:

  长江桥头(上篇)
本报特约记者 徐迟
长江浪涛上,似乎有白蒙蒙的雾气的样子。实际上,那却是水气。愈近水面,水气愈浓。
这是春天正在到来的音讯,只一连热了两天,天空中便已布满雨云,而水上便蒸发得这样。这使你一眼望去,此岸望不到彼岸。你以为你看见的是一片云海,可是再仔细看看,水气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帆船、木驳、汽轮,出现了一条忙忙碌碌的江。你能看到武昌和高耸的黄鹤楼上的楼阁,而如果你是从武昌的岸上看过来的,看见的可是汉阳和晴川阁了。
从阴沉沉的上空,云稀处,这时也射下了一道狭窄的金光。这道金光里,摇晃着一些金色的航标,三四片金帆和数十条快棹归来的金色的渔舟。突然一阵浓密的水气升起,又把一切都掩没了。这时,能够听见各种不同的汽笛声焦躁地响起来,急促、古怪的呼应,叫啸和叱责。
一忽儿,从白蒙蒙的水气中间又浮现出一些黑色的形象来,一些奇异的,无法形容的事物,一些坚固、威武而巨大的结构,好像是云霞中的岛屿,或者是雾海中的舰队。数它们一数,一共是八座。
它们果真是岛屿?舰队?还是什么海市蜃楼?
它们原来是一些满载着建设材料的木驳、铁驳,高举着铁臂的起重吊船,龙门架,水上发电厂,水上混凝土工厂,巨大的钢结构的围令,粗大的管柱群以及一切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机具,如大型钻探机,震动打桩机等。这些机具,旋转的、摇动的、震动的,吐着气,喷着水。从那里传出钢铁叮当声,马达轰响声,还有一种震动大江的“啃嗤!啃嗤!”的沉重的冲击声,因水气而传送得更远。原来,这是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工地。
这当然只能是著名的武汉长江大桥的正桥工地。
自从1955年的9月,大桥工程的中心——正桥——宣布开工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多了。现在江上的八座桥墩正在同时紧张施工,使从四面八方来的人们投以惊羡的眼光,使浩荡的长江第一次感觉到航道狭窄,连老水手在经过这些航道的时候都要加倍谨慎。但是也有武汉的一位诗人说,全部桥墩同时施工,而航道可以不被切断,可见我们的长江,伟大的长江,多末浩瀚和宽阔啊!诗人的话是对的,这江是世上少有的江。这工程,可是世上第一次看到的、独创的工程。
在桥渡线的一条直线上,八座桥墩一字排开。四号墩刚下围令,三号和七号墩正下管柱,五号和六号墩正在管柱中间钻孔,二号和八号墩快出水面了,一号墩则在二月中已经修出了水面。
暂时你对于这一些还是不很理解的。可是只要你看到这工地,你是不能不吃惊的。因为,请想一想,无论这条浩浩荡荡的江是怎样的水深流急,竟已经被我们用精确的科学制服得服服贴贴了。这些正在施工的桥墩,将如一号墩似的很快地全部都修出水面来,然后它们将向高处上升,越来越升高,升高到一个使你吃惊的高度(不过,往后使你吃惊的事还多着呢)。现在你仰起脖子,看那天虹般的高度吧。1957年底,那里将有一条宝带似的大桥横跨过这条雄伟的江。武汉市将展开在这道天虹之下。永久的,美丽的虹!而行人车马就将这样凌空来往。
可是,在这空中,你看,云更浓了。天色更加阴悒了。而水气也更浓了,渐渐地迷漫了整个空间。突然闪出一道电火。几秒钟后,传来隆隆的雷声,愈来愈近,最后霹雳一声,宇宙好像炸裂了。人们紧张地关窗户,孩子们按着耳朵,妇女们奔走,把晾在风中飞舞的衣服收起。狂风大作,一瞬间,暴雨已经倾泻下来,还夹杂着大颗粒的冰雹。
封江了!
江上交通断绝了!
翻动的江浪重重地打击着桥墩工地。
这是风暴的第一次袭击。那时是下午六点多。二十分钟以后,狂风和雹雨,好像奏完了一个序曲一样,停歇了一下。
早先气象台发出的天气预报是下午八点将有七级风。
这时候,黑云迷漫,只被闪电的火光将它烧红,照见阴暗的水波在跳跃。
没有到七点,风暴提前了一小时多,再次袭来。而且风力迅速由七级、八级、九级而九级以上。风暴出乎意料之外的凶恶,吹得大地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了。长江的浪涛,飞腾到空中。
狂风在江上飞舞,追逐着,寻找着它可以欺凌的牺牲品。
一辆吉普车冒着风雨雷电,从大桥工程局的大楼前开出。它射出两道灯光,灯光也像在水底一样射不很远。它像在水底飞驰,一直到五号工地,到桥台下面。几个黑影奔上大堤,扑进工地队长室。
正好队长室里的一屋子人,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有一点乱糟糟呢。他们一看到进来的是副局长、苏联专家和副总工程师(局长和总工程师都在北京),立刻鸦雀无声。在他们的心里,有了安慰。
在暴风雨第一次袭击的时候,工程局的领导就集中到调度室,用调度电话检查了原先布置的各项防风措施——都执行了。但是,等暴风雨再次袭击的时候,他们就感到,风力超过预期,在九级以上,桥头可能会有困难,就直接来到现场。
这时,他们脱下了雨衣。他们带进来的雨水沿着润湿的地面流到一个较低的角落去。
了解情况后,副局长开始分配工作。这几乎和一场激烈的战斗完全相同。这好像敌人已经打到门口,四面将你围住,正用炽威的火力向你猛攻。突然,五号墩上灯火灭了。好像一个据点被夺。但是副局长、专家,副总工程师都是在炮火之下成长,久经战斗的沉着的指挥员,虽然现在是和大风暴作战,他们还是信心坚定的。给在场的人一一分配了任务,一部分同志就出发了。
五号墩一忽儿就灯火复明了。那时,副局长正在写一道命令,要甘其良书记送到四号工地去。可是立刻发现了这样的情况:
停泊在五号墩旁边的一艘大吊船,是上面有一台三十五吨吊车的铁驳。它是用一条十八公厘的钢丝绳栓住在钢围堰上的。在五号墩灯灭,四周墨黑之中,嗥叫着的狂风突然攫住了钢丝绳,一下又一下地拉它、摇它、拧它,就这样把它摔断了。然后,它鼓起了两腮,把这样大的吊船吹离了桥墩,吹动了它,一下子逆着水流把它向上游推送。五号墩上的人在灯亮发现时,它已走远了。
副局长立刻用无线电发布了命令,要二号轮副轮长张克杰,工地上一位著名的劳动模范,赶紧组织力量,前去抢救。
在甘其良奉命向四号工地去的时候,在工地运输河口的二号轮已经升火向大风暴中开去。甘其良看见桅杆上的三色灯光在摇幌前进。它们宝石似地闪耀着,不管夜多么墨黑和凶险。
这时大吊船已经被风顶着激流,吹到上游很远处。而二号轮上的有经验的水手们——他们不止一次在长江风浪中进行过抢救工作,不过九级以上的风很少遇到——在大浪中,翻山越岭似地开着快车,不多久就追上大吊船。张克杰撑着大轮,谨慎而困难地靠拢了它。好像就不承认有大风暴似的,船员们用钢丝绳把大吊船紧紧栓住。
在这同时,二号墩旁边的大吊船上的钢丝绳也给狂风拉断了。这种三十五吨大吊船平素威风凛凛。它就是吃这一点亏,自己既没有机器,也没有舵,平日靠轮船拖驳,这时只能让狂风摆弄。现在它也顶着激流,向上游的方向移动。
二号墩上的人立刻发现,打电话呼救。耽心那吊船撞上一号墩。但它刚从一号墩边上擦了过去,它是比较地靠近左岸的。风把它渐渐吹向岸边。
副局长下令一中队准备抢救,因为还没有等他命令,一中队长石景仁早已闪了出来。这是一位满下巴都是灰白的短须,苍老,但两眼却发光的老工人。他抓住一个工长的肩膀,拉他过来,告诉他,在三号桥台下面,有着一盘二十五公厘的钢丝绳,赶紧派人去抬来。几个黑影飞奔而去。
有的人还在干着急,有的人结起了愁眉,而石队长满脸都是有把握的神色,他安详地等着钢丝绳。他不知道副局长正看着他,并且正闪过这样的思想:是不是让这老人冒着风雨跑出去呢?要不要阻止他呢?但没有他这样有经验的人出马又不行。情况是紧急的。
这有经验的人,知道风向和水流将使吊船靠上左岸的那一块滩。像一条巨蟒似的盘成一团的钢丝绳被抬到堤上了。二十多人,像舞龙灯似的把钢丝绳抬在肩膀上,排成一长行。
石队长不断地叫着,指挥着大家,从那被风吹得人站不住、站不直的堤上开始行动。他们从岸边高高的石级,急行下坡去。
汉阳岸急速地上升,他们下降到水边,后面的人跟着他。
他们一直奔到沙滩上。从闪电中看到吊船已经靠近前面的左岸。再一看,才看到浪掀将起来,比两个多人还高。可是随着退下去的浪,紧握着钢丝绳,他们急速地涉水到吊船附近,最后把钢丝绳送上吊船。他们在海浪似的水花飞溅的岸边把吊船栓住了。
就在这时,在墨黑的江心,巨浪上下,二号轮上命令:
“下锚!”
锚下去了。可是下了锚也不顶事,大风继续把吊船往上游推,二号轮拖着它的锚,用尽一切办法,拥抱着吊船,保护着它,让它们俩一同缓缓地移动,在狂风暴雨中,他们不觉已来到了鲶鱼套附近了。
风吹了大半夜,工地上紧张了大半夜。
后半夜两点,风势稍煞。甘其良他们驾驶着一条汽轮,驶到桥墩附近。他们从一号墩开始,一个一个地检查了一遍,直到八号墩。风稍小,可是浪还很大。人在轮船上,有点晕眩,有点恶心。汽轮一起一伏,也无法靠近墩子。
他们开亮了一盏强光灯,照住一个个墩子,远远看去。虽然灯光中所见的斜风、急雨、江浪仍然可怕,可是他们看到桥墩上的管柱群,钢围堰等等,屹立不动。他们也看到守在桥墩上的人、这些人只是觉得这一夜怪凉快的。他们还没有感觉到他们站立和坐卧的地方,有任何轻微的震动。这八座桥墩才不理会那风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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