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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桥头(下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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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5-05
第3版()
专栏:

  长江桥头(下篇)
本报特约记者 徐迟
一夜风暴过后,再到江边一看,正如古诗所描写的:晴川历历汉阳树……江水已经非常平静了。朝阳照得它像一匹闪光锦缎,就像昨夜晚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风暴一样。江上和桥墩工地上,景色鲜明,一览无遗。就是江水上涨了。这是桃汛来了。
岸边,在三号桥台下,两枝嫩绿的柳树已经绿得像翡翠一样发亮。后面的龟山上,桃李蓓蕾都在枝头出现,一见阳光就怒放。人们的心也一样。
春天真正来临了。
也许最能感到春天来临的是这些工学院和工程学校的学桥梁的学生,他们被派到这里来实习。他们来到这汉阳岸的长江桥头,背靠着高大的桥台,面朝着江心雄伟的桥墩。江上的闪耀的波光,一直反射到他们的脸上。白色的海鸥在飞。他们深深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们来到的工地,正是他们想望了很久的。
现在,他们中间,有的已经实习完毕,满肚子学问,准备回去了。有的来了很久,但是还有些问题没有弄明白。有一批是昨天刚来到。迎接他们的是那样一阵风暴,把他们吓坏了。不过,此刻在工地上,谁也记不得那风暴了。它连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刚才,大桥工程局的施工技术科长给他们这些青年上了一课。这位科长告诉他们的话,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
“在武汉长江大桥工地上所采用的桥墩施工方法是任何一本教科书,任何一本专门著作上都还没有的,除了这里,世界任何河流上也还没有做过的,一个最先进的方法。”
“你们都学过压气沉箱法了吧”,施工技术科长说,“可是长江水深流急,在这样的河流上用沉箱修筑桥墩就有困难,简直就是不能用。长江迫使我们采用新方法。苏联的桥梁工程师西林,提出了这个管柱钻孔法,这是个大胆的、首创性的建议啊!我们接受了它,在大桥上展开了一系列的试验工作,然后正式开工。不久以前,经过严格的鉴定,这个新方法已被肯定为桥梁史上的伟大革新了。”
在这样的一番引言之后,他才讲起有关“管柱钻孔法”的各种技术过程。他的引言实在是叫人听了心跳的,兴奋和喜悦的。而技术过程,照他那样讲,又是多么新颖。它不可思议,而又合情合理;有些地方难懂,可是大体上还容易理解。
现在,这一群青年人来到了长江桥头,看到了成百成千工人在活跃的现场。他们环顾工地,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了。他们仰视铁塔似的起重机和万能打桩机。他们又看水上好些大吊船,看到木排和帆船从高耸的桥墩中间通过,显得一座座桥墩特别新奇和雄伟。他们还远远地看到了管柱群,知道所谓新方法就是这东西。他们的脸上就充满了欣喜的颜色。
他们在等着一位工程师。他们找到了工地队长室里,可是里面正开会。
这是副总工程师在主持的会议,队长、中队长、工程师、职能单位的负责人都参加了。他们都表示,对于昨夜的风暴,事前思想上是很麻痹的,因此临时措手不及。批评的批评,检讨的检讨,一部分人被表扬了。也不能说一点损失没有,沉了两条木驳和上面的管柱,要用吊船把它们拉起来。四号墩有两根管柱被导向船撞伤了,要拔起来换两根。
现在,一个苏联专家正在讲话。他的脸型有点儿像奥列格;就像那个青年近卫军。这位专家就是西林,管柱钻孔法的创始者。他除了对昨夜的风暴作了些批评之外,特别指出,江水已经开始上涨,估计不久以后,水位将到十七公尺。因此二号墩的问题逐渐严重。如果不能在洪水之前抢出二号墩来,就要影响整个大桥的工期。二号墩是关键,所有机具应该优先供应二号墩。“我再重复一句,机具要优先供应它。”
专家讲完后,会就散了。
桥头的青年人等得正不耐烦的时候,一位穿着铁路职工制服的中年人来了。这就是赵工程师,他要给大家分配工作。实习生们向他鼓掌,站成一圆圈,迅速将他围住。
“我们这里是个大学校,”他说,“欢迎你们来。现在来是实习,下半年再来,就可以正式参加工作,也可以更加好地学习了。”
他知道他们是毕业实习生,这些幸福的青年!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能到这样的工地来实习。赵工程师自己在年轻时候——嘿,想那个做什么呢?
两年前到过汉水桥头的人都见过赵工程师。汉水桥建成后,他回到设计部门,不久之前,又来到大桥的第一桥梁工程队担任队里的总工程师,负责四只桥墩,十七只桥台。他比两年前稍稍胖了一些,不过说话时还是那上海口音的普通话。
实习生的工作,他说,主要是担任记录员,或者当领工员的助手。他们将被分配到第一中队,钻探中队,基地中队和机电中队。今天第一天,他们应该去看一看,四只桥墩从四号墩看起,一只只倒过来看,看到一号墩,正好把整个过程看一遍。
赵工程师在分配实习生的工作交代清楚之后,赶快到二号墩去。刚才的会议上,专家不是警告了吗?
实习生们坐上汽轮到四号墩去。
四号墩是一个很大的钢结构,名叫钢围令,形如蜘蛛网,不过是立体的蜘蛛网,将来三十多根大管柱都要插到这中间去。它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但它将要沉到江底下去。它对于未来的桥墩起着固定地位的作用。
在四号墩上面的平台上,青年人又围住了石队长。三号和四号两个桥墩都由他负责。
石队长开始和他们谈起来。不知怎的,话题很快地转到压气箱沉法了。石队长说他在三十多年前就当过沉箱工。青年们高兴极了,就问了他好些话。
一百多年来,在深水河流中修筑桥梁,一般都用沉箱。用这方法修起了世上不少座有名的大桥。可是青年们没有想到这老工人对它这样反感。
石队长给他们描写他怎样下沉箱工作:
“人进头道门,‘喀!喀!’把它关上,这时就来风了,就是来了压缩空气了。风一来,把门顶紧,气压从一个增加到两个,三个,三个以上,人也就受不了啦。心头难过,耳朵痛,关节也隐隐作痛,有时眼鼻流血。等到这一间的气压增加到和里间的气压平衡,二道门就悠悠的开了。沉箱工进里间,从地板上的三道门下去,一把梯子一直通到深水下面。你下去几十公尺深,压气机供给你空气呼吸。到河床上,你就挖土推泥巴。在这样的沉箱里,不见太阳,灯火阴暗,不是人的世界。混身是泥,四十分钟就不能不上去。上去成了泥鬼。所以我们沉箱工有一句话:‘吃阳间饭,做阴间事!’你们知道沉箱里免不了要牺牲人。修起一座深水桥,不知要死多少人!”
石队长把眼闭下,沉思着,好像说不需要讲得更多啦,悲惨的事情有的是。于是,他睁开了眼,震抖一下。忽然愁容消失了,他微笑起来。“现在呢?”他问。
他举起手臂,画了一个环形。他们是在长江江心的高处,四号墩,一座升在江上面十多公尺的圆形平台上。大江景色,尽在他臂下。千百个风篷在江上张开。一列式、推顶式的汽轮和船舶在不很宽阔的航道中行驶经过。可以看见五号墩上的大型冲击式钻机,也可以看见三号墩上的震动打桩机。
“现在,人舒服,而从前,是人受罪!现在,人不用到水底下去,不用到沉箱中去,不靠压缩空气生活啦!我们在水的上面,我们哪儿都能看见。这多好!从前下得深,现在站得高。从前越干人越衰弱,现在越干人越强壮!”
石队长微笑,他的脸非常富于表情,他的动作语言很有韵律。他的短须使他非常可爱。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压气沉箱法要不得。我们管柱钻孔法多末好!我们工人就是拥护它,你们看,它给我们多末好的工作条件。人是最宝贵的,安全第一要紧。如今我们这墩子上要是走廊不好,栏杆不坚固,都要受苏联专家批评的呢……”
这时,领工员冯森忽然跑过来:
“石队长,有电话来调我们的吊船了,二号墩要!”
“啊哟!那怎么办!”他说,有点着急的样子。
一碰到工作,什么力量也不能叫他撂开不管。“以后再谈,”他对实习生说了,说完就下平台,从走廊经过,接电话去了。
实习生们只好到三号墩去。那三号墩外表最简单。江水中升起一座钢的圆形围墙,名叫钢板桩,像一座水上的碉堡。在它旁边升起一座高高的了望台,实际是一个配电间。江水在这里哗哗地流过,成群的海鸥从汽轮旁掠过。
当他们踏上三号墩旁边的木驳,他们看到了:
“管柱!”
远看和近看,完全是不同的。近看,才知道它这样粗大。
啊,管柱,钢筋混凝土的大直径管柱,这新的方法中最主要的东西。它们像百年大树那末粗,横放着比他们的人还高。因为这些管柱的直径有一点五五公尺呢。
他们经过管柱的两头时,都从中窥望一下,像看望远镜似的,看见了圆形的岸上、江上或墩上的风景。他们惊愕而又喜欢,爬进围墙,看到里面是一个宽广的场所。圆形的平台上,有二三十人在忙着,到处是巨蟒似的射水管。
这一切都是想像不到的神奇经历。这时,三十五吨大吊船从外边的江上伸进一只钢铁大手臂,从他们的头顶降下了一根大管柱来。这九公尺高,十一吨重的大管柱将被笔直地沉到江底下,透过泥沙复盖层,直到下面的岩盘上。
“开!”有人这样叫。几座马达营营地响了。年青的实习生们看见另一个笔直地挺立在平台上的大管柱突然下沉,缩短它自己,更缩短,更缩短。
他们看到这管柱,它的射水管,它顶上的一座巨大机具,知道这就是所谓震动打桩机了。这管柱一直往下沉,快和平台相齐了,再下沉就要看不见了。
“停!”人喊声,哨子声。马达不响了,吊船上却又转动起它的钢臂来,把刚才那根大管柱降下得更低,并使它接合到那已经大部分下沉了的那一根上去。
这是美妙的协作,劳动的诗歌,一个苏联专家曾经赞美过这样的操作:“简直和演员们的表演一样熟练!”也怪不得所有的年轻的实习生们看得呆了。
他们从三号墩又看到二号墩,和一号墩。看到这样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而且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带上藤帽,拿起纪录夹,开始参加到这个建设生活里去了,欣喜和羡慕的表情整天没有离开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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