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纪念三位世界文化名人大会上 不朽的艺术都是为了和平与人类的幸福的！——茅盾的报告（摘要）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在北京纪念三位世界文化名人大会上
不朽的艺术都是为了和平与人类的幸福的！
——茅盾的报告（摘要）
世界文学的巨人——印度古代的大诗人迦梨陀娑，十九世纪德国的大诗人海因里希·海涅，俄国的大作家费奥多·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也夫斯基在文学上的光辉、不朽的成就，不但是他们各自的祖国的宝贵的文学遗产，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中国人民像珍视自己的文化遗产那样，珍视这三位大师的创造性的劳绩。长时期来，中国人民从这三位大师的作品中看到了自己的爱憎，自己的愿望，自己的理想，并且加强了自己的为争取人类共同的光明前途而斗争的无限信心和毅力。
迦梨陀娑的生平，还没有确实地考证出来。关于他的生活年代，就有各种不同的、差异很大的说法；多数学者认为他所生活的时代大约不会早于第一世纪，也不会迟于第五世纪。
现在保存下来的迦梨陀娑的作品，有诗篇四，剧本三。除了两篇抒情诗（时令之环和云使皆有中译），其余作品全是取材于印度的古代传说，但是迦梨陀娑只是借用了传说中的故事的躯壳，而注入了新的血液。他的作品，广泛而生动地反映了他那个时代的生活。他笔下的“神”，传说的“英雄”“帝王”，十分富于人间味的；在他的极其多种多样的人物画廊中，不但有国王、大臣、隐士、妃嫔、女乐，也有各种职业的老百姓，都是有血有肉，使我们觉得好像不久以前我们曾经见过他们似的。
迦梨陀娑以美妙的想像和深挚的感情，歌咏他的祖国的壮丽的自然物。他的那些歌咏美丽河山的诗章，激发了人们对于祖国的热爱；而这，也就说明了这位古代的伟大诗人为什么至今不但为印度人民所热爱，而且也为世界人民所热爱。
迦梨陀娑的人物都是热爱生活，准备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到底的。他所塑造的几个女性的形象，在世界的古代文学中是很少匹敌的。波罗婆蒂（叙事诗“鸠摩罗出世”的女主角）决不在命运面前低头，为了达到自己的愿望，她没有任何顾忌。如果诗人在沙恭达罗（沙茶达罗剧中的女主角）身上让我们看到一个虽然那样温柔（对于小动物和植物都不愿损伤它们）但又异常勇敢，虽然天真但又坚决不受欺骗的自由、独立的女性，那么，在斌儿娃希（斌儿娃希剧中的女主角）身上，诗人又塑造了另一个典型；斌儿娃希是热情的、敢作敢为的，为了自己的目的和权利是要斗争到底的。在“摩罗毗迦”剧本中，又创造了反抗性很强的、连国王都怕她几分的伊罗瓦蒂，为被欺的孱弱女子吐气。和这些勇敢而纯洁的女性相对照，迦梨陀娑笔下的一些国王有时显得并不是十分正直而可敬的。
表现在迦梨陀娑作品中的这些思想，就是一千五百年前的这位大诗人之所以不朽，之所以为印度人民和世界人民所热爱；就是他的作品之所以在今天还激动着人们的心灵，增加了他们的为真理与正义而斗争的勇气和信心。
中国和印度的文化交流是有悠久的历史的。二十年前，迦梨陀娑的作品开始译为汉文。“沙恭达罗”、“云使”、“时令之环”的汉译相继出现，今年我们还要出版直接从梵文翻译的“沙恭达罗”和“云使”以及诗人的其他作品。在这“亚洲觉醒”的新时代，中印的文化交流在新的意义上，将有更大的发展，而这，对于增进我国人民和印度人民的友谊，对于在“潘查希拉”的方针下推进我们的共同事业，无疑地必将起重大的作用。
早在半个世纪以前，我国革命文学的先驱，鲁迅和郭沫若，都已经是海因里希·海涅的爱好者和介绍者。我们的哲学家艾思奇，在1931年就从事于海涅的杰作“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的翻译。海涅是这样地受到我们的敬爱：中国人民在自己的苦难的日子里，怀着激动的情绪，把百年前逝世的这位大诗人，看作是自己斗争中的一个伙伴、一个发言人的。而诗人的战斗的一生所走过的道路——从一个浪漫主义者发展为革命的民主主义者，最后对于社会主义的到来抱着无限信心，——对于在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中国的进步知识分子说来，也正是自己艰苦地摸索着的道路。正如同海涅在1830年所宣告，1930年的中国知识分子开始知道：“我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
海涅的一生，正当十九世纪前半期的充满了历史大事件的动乱的时代。他的作品反映了这一时代的复杂和矛盾。他在少年时期目击了拿破仑帝国的建立和崩溃，他身受着封建反动统治的窒息似的压迫，他痛心于“神圣同盟”的专横和祖国的分崩离析。然而，法兰西的“七月革命”曾经鼓舞了他；马克思对他的友谊，帮助了他的世界观的转变。他从早期的浪漫主义发展到现实主义。在世界诗歌的历史上，海涅的“西利西亚的纺织工人”是第一篇指出工人阶级是旧秩序的掘墓人的诗。作为他的后期诗歌的代表，“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则预告了“一个新的世代在生长”，以锋利的笔触无情地抨击那腐朽而蛮横的旧秩序，以纯洁的火一般的热情，歌颂了“要在地上建筑起那个天国。”
1831年，为他自己祖国的反动统治集团所不容，海涅不得不亡命巴黎。可是他身在巴黎，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关怀着祖国人民的痛苦和解放。这一时期，他所写的散文，在法德的文化交流上，在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上，是起了重大的作用的。海涅是有意识在担当起这样的“桥梁”的任务，而他对这一任务也完成得非常出色。对德国的唯心主义哲学（康德、费希特、黑格尔），他既作批判，同时，也指出它的作为下一代“政治变革的导言”的积极的一面；而在介绍“七月革命”后法国的政治、社会生活的时候，他告诉他的祖国同胞：“七月革命”的果实，为资产阶级所攫夺，资产阶级以同样的自私自利代替了贵族。“人民得到的，只是悔恨和更大的灾难”，但是“将来一旦暴风雨的钟声再响起来，……人民就要为自己而战斗，要求应得的报酬！”
当时德意志的分裂状态，是德意志的一切善良人民所疾首痛心的。海涅，正和他的同时代的老辈诗人歌德一样，渴望着一个民主的统一的德国。在那交织着奇瑰的诗意和革命爱国主义精神的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中间，海涅表达了他对于德国人民的终于必将扫除那阻碍着解放和统一的恶势力而建立起一个真正属于人民的统一德国的坚强的信心。这一首长诗，在今天还有它的深湛的现实意义。我们相信，诗人在百年前的呼吁，智慧而勇敢的德意志人民必将使其成为事实。
伪善的资产阶级学者曾经费尽心机地诬蔑和歪曲了海涅。法西斯曾经窜改、焚毁、禁止海涅的著作。在今天的西德，海涅还是被违反人民利益的统治者所侧目。然而，人民，德国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是热爱海涅，是敬重海涅的。
海涅离开我们已经百年，他所祈求渴望的“天国”已经在地球上出现，人类的三分之一正以无比的热情建设着社会主义的和平幸福的生活。而他一生所奋斗以求实现的和平、民主、统一的德国，也一定不久就能实现！
费奥多·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也夫斯基，长久以来就在中国享受着很高的声誉。本世纪初年，我国最早翻译的一批俄国古典文学中，就有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短篇小说。1919年“五四”运动以后，我国青年对于俄罗斯文学的爱好，形成了“热潮”；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更多地被翻译过来。“穷人”的第一个译本出版于1926年，这就开始了陀思妥也夫斯基长篇作品的汉文译本的长串的名单。到现在，陀思妥也夫斯基的重要作品（除了“魔鬼”），都已翻译，若干作品有两种以上的译本。
1932年鲁迅写了“祝中俄文字之交”。回忆到本世纪初年俄国文学最初传播到中国的情形，他说了如下的意义深长的话：
“那时就知道了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因为从那里面，看见了被压迫者的善良的灵魂、的辛酸、的挣扎；还和四十年代的作品一同烧起希望，和六十年代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我们岂不知道那时的大俄罗斯帝国也正在侵略中国，然而，从文学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鲁迅这几句话，也就一针见血地说明了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何以那样深刻地激动了中国读者的心弦；说明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这词儿何以很快地成为那时候青年们的新的语汇，不但用以表示沉痛，也表示着“这样活不下去了！”
艺术家的陀思妥也夫斯基在他的作品中展示了沙皇政权下俄国人民的悲惨生活以及贵族地主、资本家的贪婪、卑鄙与罪恶，我们在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中看到了被侮辱、被损害的自己。但是，当陀思妥也夫斯基为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民而感到无限痛心的同时，却又顽固地不承认有什么道路可以引导人民脱离那种悲惨奴役的境地，甚至不主张去寻求这样的道路。一句话，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现实主义激起了我们的辛酸和愤怒，而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反动的“说教”却使我们更加坚信：这样活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一生，也提供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活生生的榜样。他有可能跟上那时候的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的道路，“穷人”的出版，（那时他还只有二十五岁）展示了他的光明的前途，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都给“穷人”以很高的评价。然而灾难也就跟着来了。1849年4月，他被逮捕，同年十二月，他被判死刑，在行刑前才宣布以充军到西伯利亚来代替他的死刑。
经过了十年的难以想像的精神的和社会的孤独以后，陀思妥也夫斯基带着深重的精神和肉体的伤害，再回到彼得堡，却强烈地感到了自己和现实的矛盾。除了曾经那样子磨折他，侮辱和损害了人民的地主贵族政权而外，使他更加恐惧的却是资本主义的“新魔鬼”。他完全失望了。而为了要摆脱那“新魔鬼”，他反而觉得贵族地主的旧秩序倒是可以容忍的了。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说：曾经对于空想的社会主义寄托了希望的陀思妥也夫斯基，一旦幻灭以后，就终生痛恨傅利叶主义。但尤其糟糕的，是他甚至仇恨那时代的最进步的思想，而执拗地宣扬他的从逆来顺受中解脱苦难的说教。
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表现了一个伟大的但是被侮辱与损害以至病态的灵魂的悲哀的历史。这位伟大艺术家的作品，反映了十九世纪后半期俄国贵族地主的统治日益崩溃而资本主义日益发展的时代的一切尖锐的阶级矛盾和错误思想。
他以极大的憎恨和愤怒，创造了整个世代的一长列的贵族、地主、资本家——所有侮辱人，损害人的剥削阶级的人物形象；他的笔力是这样的尖锐、无情、剖析毫芒。他以极大的辛酸和热爱，创造了被压抑在下层的一切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他细腻的描绘了一些人们的精神上的病态，（那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结果）但更深刻地揭示了隐藏在这些病态之内的善良的灵魂。所有这一切，将作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关于那个时代的惊心动魄的记录而永远被珍爱。
迦梨陀娑、海涅、陀思妥也夫斯基，这三位世界文学的巨人，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反映了生活，创造了不朽的艺术形象；他们的作品扩大了我们对于生活的认识，丰富了我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对于人类文化所做的贡献将在人类文化史上永垂不朽。通过他们，各国人民的互相了解和友谊将更加增进，而这，必将有助于和平事业的扩大和发展。一切不朽的艺术都是为了和平的，让我们高呼：创造性的艺术万岁，和平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