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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港的风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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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8-09
第4版()
专栏:

厦门港的风浪
本报特约记者 杨朔
荔枝正熟。这个季节,并不是东南沿海的风季,动不动你还是可以听见远远扬起一片类似呐喊的声音,于是本来碧绿碧绿的大海忽然会变黄了脸,卷起千万点雪似的浪头,紧跟着,那荔枝树、龙眼树、还有别的叶子发亮的树木,就会百般做弄出一片战争的声音。
说真的,我原先猜想厦门处在海防的最前线,隔着条海峡就是台湾,大小金门岛更在眼睫毛底下,说不定该有多么紧张。其实不然。这儿是前线,又不像前线。这儿也像祖国的任何角落一样,正在建设着自己图画一般的生活。
应该纠正地图上的一个错误。从地图上看,厦门四面环海,是个岛屿。实际上早不是个岛屿,而更像个半岛了。造成这个奇迹的是一道新修的海堤。我去看了看这道海堤,我在这道海堤前站着不能动了。多么惊人的创造啊!一条两公里多长的大堤,一色是雪白的花岗岩垒的,从北到南把一座波浪滔滔的海港一下子从中切断。海港切断,厦门岛却和北边的大陆连成一片了。
海堤南头有座亭子,围着亭子栽满桉树、合欢树、相思树……每棵树都铺展着清凉的影子。来来往往过堤的人都爱在亭子里歇脚乘凉。我登上亭子,放眼望着海堤,想像着修堤的人怎样经过千辛万苦,创造出眼前这个奇迹,我不觉自言自语说:“真不容易啊!”
有人轻轻笑了笑。我一回头,看见亭子旁一棵相思树的荫凉里立着个青年人,有二十几岁,模样像个农民。他的眼神很怪,好像不会正眼看人,总是歪着头,从眼角扫你几眼,显得又机警,又调皮。
我指着海堤问:“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么?”
那青年摘下头上戴的尖顶竹叶帽,一面扇风一面说:“容易?我看天底下除了吃饭,没有一件容易事。你要能看见当时的情形就有意思啦。那么多人,炸山采石头,又拿石头填海。海是容易填的么?大风大浪的,有时好几吨重的大石头,说冲走就冲走了。何况头顶上还有蒋介石的飞机!总来炸。白天来,黑夜也来。你来了,我躲一躲;你一走,我又出来修。足足修了两年多,到底修起来了。”
我又不禁赞叹说:“这真是移山填海,造福万代,真是些了不起的人呐!”
那青年戴上竹叶帽,整理着一担我叫不上名的海菜说:“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说着挑起那担海菜,又从眼角扫了我一眼,怪调皮地问:“你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么?”一面走上海堤,扁担在他肩膀上一颤一颤的,飞似的走了。
我望着那青年的身影。他的身影又瘦又小,他的举动却是又准确,又自信。这种人总是懂得他从那儿来,他要到那儿去;总是懂得他自己在做什么。
我从亭子上朝南望去,我望见许许多多类似这个青年的身影,都是那么精干,那么自信,正在紧连着海堤的地方来来往往挑着土篮,垒着路基。这是当地人民正在进行的另一个大建设——鹰厦铁路的厦门段。每个厦门人民都明白这条铁路会给他们的命运带来什么,自然要用全力来建设自己的命运。我时常听见炸山,这是在为鹰厦线采石头。我的住处紧临着海滩上一个大石场,天一亮就听见叮叮噹噹钻石头。钻好的石头装上船,为了赶潮,三更半夜扬帆而去,送到海港的另一角,那里正干着另一件移山填海的大事情,替鹰厦线修着跨海的大堤。有一回,在垂着长胡子的老榕树的浓荫里,我看见好些老年人聚精会神地用竹子编着什么大东西。我觉得奇怪,一个老人眼皮也不抬,一面编一面说:“竹笼啊”。编这些大竹笼又为什么,老人家不大懂北方话,说不清楚。我却立时清楚了他的意思。我做了个搬石头的手势,朝编了一半的竹笼里一装,又举起双手,往远处一投,老人就笑着连连点头。不用说,你也明白:大竹笼是要装石头填海,又是为的鹰厦线。
厦门人懂得劳动,也懂得生活。每当黄昏,港湾里的海水像喝醉了荔枝酒似的,匀上一层晚霞的红光,对面鼓浪屿只剩下模糊的山影,这时候,在海岸上盛开着的凤凰红下,我常常看见大群大群的劳动人民迎着晚风歇凉,或者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细心品着武夷山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福建的南乐,奏的是“梅花操”,音调那么恬静、那么幽美,我从心里感到一种和平的诗意的生活。这种生活、难道会是在前线上么?
但这里究竟还是前线,而且是面对着台湾的最前线。现在我是在我们海岸炮兵的阵地上,小金门横躺在我的眼前,中间只隔着六千来公尺的海面。夕阳斜照里,我从炮对镜里清清楚楚望得见岛子上的房屋,树木,还有敌人在山头海岸上修的炮位和工事。却不见一个人影。夕阳散了,岛子上暮沉沉的。我忽然发现有个穿白衬衫的人影倚在树上,一动不动,分明在望着大海这边。他正在张望什么呢?月亮从海底浮上来,海面上风平浪静,闪着一派金光。这工夫,我右手山头上的广播器里悠悠扬扬响起好听的音乐,一会就听见一个清亮的男音在向金门岛报告祖国的建设消息了。我又对着炮对镜望了一眼,金门岛黑漆漆的,连一星火光也看不见。
别以为敌人肯这样沉寂下去的。观察员告诉我说,近来岛子上空常出现飞机,拖着条长口袋,风一灌,鼓的多大,下边的高射炮就练习射击。敌人深深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压着他,不能不慌,一慌,只有乱打冷炮来替自己壮胆。可是只要我们的大炮山崩地裂似的一张嘴,敌人立刻悄没声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你能说这不是前线么?这是前线,可又不完全是前线。就在这种最前沿地带,我们的人民也和祖国迈着一致的步子,一步深似一步地走进自己的理想里去。
我不想多写我们海岸炮兵的建设。他们的建设当然出色。如果你在一个屡建奇功的炮阵地后边忽然发现漂亮的花园,能说这不出色?花园里面种着状元红、矢车菊、夹竹桃,以及各色的花木,还用闪亮的贝壳在地面镶出一只展翅飞舞的大和平鸽。杂花正开,时时有蝴蝶飞来飞去。一只粉蝴蝶不知怎么飞进炮阵地,落到炮口上,两只翅膀一张一合的,也许是闻到炮口上有什么花香了吧?
这些海岸炮兵更出色的建设是帮助农民走进社会主义去。有一天晚饭后,我跟着炮兵连长和一个叫林礼昌的测距员去看“前沿合作社”。合作社离炮阵地不远,到处红屋绿树,显得很富足。稻子长得又黑又壮,扬着米粒大小的白花,飘散着一股焖饭的香味。社员们正在村边浇菜,割豆子,看见林礼昌,争着招呼:“老林!老林”林礼昌每星期要到村里去三个晚上,帮着合作社做扫盲工作,人缘自然熟。
我们在村里转了转,随后来到合作社主任门前,坐到老榕树荫凉里。主任叫林安心,只有二十四岁,稳重得很。他侄儿林进财,十七岁,眉眼像画似的,很俊,也出来端茶送水,招待客人。
我对林安心笑着说:“哎呀!你们是在敌人鼻子底下搞社会主义啊。”
林安心怪含蓄地一笑说:“敌人也就是爱打炮,存心破坏。冷不防撂过一排子炮弹,炸毁庄稼,炸死牛,人倒没怎么的。不要紧,再坏,还能挡住咱的路啦?别说还有解放军同志掩护着呢。”说着望了望炮兵连长。
连长是个寡言寡语的人,没开口。林礼昌抢着说:“社里有什么活,只管分配给我们做,可别客气。”
林安心沉吟着说:“你们费的心也不少啦……”
炮兵们费的心,据我刚才看见的,有三口新挖的水塘,存满雨水,可以浇地,也可以沤肥料;有一个俱乐部,内里有书、有画、有乐器、有跳棋一类的玩具——是由全连战士捐款布置的;还有一所林礼昌等人帮着筹办的夜校。从林安心咀里,我知道水兵们还替合作社拔麦子,送双轮双铧犁,送牛,送记工分的本子,这些本子,林安心说,用一辈子也用不完。不过战士们支援合作社最贵重的礼物却是警卫着海防的大炮。林安心说:“我们是在解放军的炮口下搞社会主义啊。”
林进财那孩子原先坐在旁边,眼望着天,听着旁人说话,光是眯着眼笑,忽然插咀说:“人家蒋介石也支援咱们合作化呢。”
我笑着问:“也是用大炮支援吧?”
林进财说:“可不是。炮弹打过来,有的是炮弹皮,你捡一捡卖给政府,多的能卖好几百元,都变做合作社的资金。”说的大家都笑了。
天早黑了,合作社还要开会,讨论分配工分的问题。我应该走了,可又有什么东西恋着我,总舍不得走。在生活当中,我处处遇见过这样一些好青年,都是那么蓬蓬勃勃的,给你一种感觉,好像你是站在黎明的海岸上,露水未干,海风吹来,使你从里到外都充满一种清新的气息。
我们沿着海滩往回走时,月亮已经升起多高,遍野都是草虫叫。不知那儿响起几声爆炸。有人说是敌人打炮,也有人说是我们自己在崩山。在厦门总是这样,有时是炮音,有时又是建设的声音。我们就是在炮声里进行建设,在建设的声音里增强着解放台湾的力量。海上又起了风浪,夜静当中,听得见海潮拍岸的声响。远远望去,金门岛只是一片黑影,漂在海上,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沉到波浪里去。我仰起头望望月亮,天很晴朗。我想,明儿战士们也许该帮着“前沿合作社”种蕃薯了。(附图片)
鼓浪屿日光岩是厦门大八景之一,也是鼓浪屿的最高点,在这里可以俯览厦门的景色。 倪海摄(厦门日报社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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