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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尖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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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9-02
第3版()
专栏:

森林里的尖兵
本报特约记者 逯斐
我一到嫩江县,各家各户的门窗上都插着三角小红旗,防火了!这像一道庄严的命令,家家烟囱里顿时不再冒烟。狂风呼呼,刮得满街灰雾雾的,使人气也透不过来。正在我惴惴不安的时候,森林经理调查队转运站的负责同志来招呼我,并向我介绍一位老人——这人头发已半白了,背勾着,走路很慢,右腰挂着蒙古刀的刀鞘,刀鞘一晃一晃,看上去,这人至少有五十多岁了。但是他那双发光的眼睛,红扑扑的脸,实在和他的年岁太不相称了。转运站的同志告诉我,这是大队部派来同我一起上山的人,叫老刘头,队员们都叫他老刘大爷。我觉得很奇怪,原听说调查队员全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都要能抗热、抗湿、抗冷的,自封为“不锈钢”铸的人,怎末要这末个老人呢?跟我上山也未必有用吧?
清早,我精神抖擞地准备出发,老刘头突然跑进门来,没头没脑地说:“发生火情,还不叫我去救火!”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匆匆走出门去看,只见街上冷清清的,剩下些老弱在做买卖。老刘头在我背后说:“人,马,车,半夜里全出发了,防火司令部的人就不答应我去,说我年纪太大。”我转过身来安慰他:“你这大年纪,去救火是不太方便!”老刘头哼了一下,扭过身,走出门去了。站在我旁边的转运站的同志,轻轻拉一下我的衣襟,悄悄说:“老刘大爷心高,听不得这话,别瞧他平地上走路摆呀摆的,爬山过岭哪,三个小伙子也赶不上他,他过去是老林里的‘黑人’,现在可是咱队上的尖兵。这几年,他在队上还创造了不少模范事迹呢!”
一整天,我再没见到老刘头,而且交通断绝了,一时走不了。晚上,转运站的同志来和我闲扯,慢慢谈到老刘头的事迹——
老刘头是山东人,被伪政权骗到东北来做苦力的。他一到东北,就痴心梦想能多挣几个钱回老家去。但是没有多余的钱,连活命还难呢!最后敌人又要抓他当兵,老刘头就两手空空跑到老林里去,没想到到了老林里,就变成了“黑人”,没有户口,没有“劳工票”,就再也出不了林子了。在林子里,他住在自己搭的木房里,房子半截埋在土里,房顶依着山坡斜下来,顶上铺上土,长满草,远看像是一个小山坡。这和当年抗日联军的密营一样。他碰到过山洪泻下来、大风拔倒大树、山火凶猛蔓延,但是他全逃出了危险。他要活着,等待有一天,他能到太阳光下的城市或农村去,他要痛痛快快地生活。
他在老林里,春天带一条狗出门,去挖贝母,夏天挖人参,秋天采蘑菇、黑菜。冬天,他就把三条狗都带出去套野牲口。漫天大雪时,他会跟着野猪群的脚印,设下套去套“猪倌”(老虎),早雾蒙蒙里,他会在河边捉到洗澡的黑熊……。他从这个山林转到那个山林。一年兴许下山一次,把皮货拿去脱手,因为他是“黑人”,只能把货托人去卖,几个转手,卖到的钱光够买点粮食和盐上山。好在在老林里,他常年把“火种”埋着,用不到火柴。一年到头油腥不缺。衣服破了就用狍皮补,用麻绳缝……
解放后,他从老林里搬出来,户口簿上有他的名字了,但是他在村里住不惯,他嫌村子里闷,杂乱,他会在大街上迷失方向。这时他又梦见老林里的野果、野草……。1951年森林经理调查队找临时工,一下子把他找来了,他一到老林里,人变得年轻,劲头也上来了。他在队上当更夫,从这个帐篷转到那个帐篷,烧火,添柴。白天,队员们出发了,他把队员们的被子抱出来晒,把鞋子洗刷干净,破了的就给补好。队员们这个闹肚子,那个头痛了,他就用鹿骨筷子挑药膏给他们吃,他教会人们在老林里怎末生活,怎末避免生病,看到野牲口应该怎样对付……他像一本百科全书,谁有疑难都要问问他,他慢慢变成了大家的老刘大爷了。
老刘头变成长年工以后,队上有什么难办的事,常常托给他去做。他一字不识,但能拿了一张草图,带人们去老林里,拉调查的分界线,能计算出要走多少天,应该带多少粮食。出发以后,到该歇夜打小宿的地点,他能去找水源,能在水淋淋的老林点火,防火。晚上他让旁人休息,自己靠着树根守着火堆,不使火熄灭。天不亮,他把火添旺,烧好开水煮好饭,才把人叫醒,用老长辈的口气叫人先喝一碗开水,才许吃饭——这样走路爬山半天可以不渴。……从此,老刘头就当了向森林进军的尖兵。
森林调查队成天在老林里,交通不便,全靠工人背粮食送到工组去,有时一个背工背一袋面,在路上就要吃掉三分之一。要碰到洪水呢,队员们就得挨饿。大队领导人员为了保证队员们很好完成任务,决定在大队人马没上山前,就把物资运上山。这年森林调查队的调查任务是大兴安岭。大兴安岭的草甸子多,有三季洪水(桃花水、梅雨、秋洪),山坡缓、河道多,山洪一来就是汪洋一片,因此决定利用冰雪来冬运。冬运前先要派人出去“踏查”——了解冬运的线路、设库的地点、当地的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有无传染病、气温的变化……。这次踏查的任务又落到老刘头的肩上了。
少数民族有一条习惯走的路,如果冬运沿这条道走,必须绕远好几十里地。老刘头看到这草图,就建议大队领导上拉荒走直道,领导上担心这样做没有把握,因为拉荒,会迷失方向,会饿死在林子里,会遇到野兽……。老刘头说他在老林里,比走大马路还有把握,请求带几个工人出去踏查这条直道。
大兴安岭冬天的气温,已经下降到气温表上最低温度的标志以下了,他们在几百里路没有人迹的老林里摸,晚上打小宿烤火,火苗是蓝的,离火堆一寸远全是冰雪,火堆下是坚硬的冰,每天全身的衣服是冰湿的,工人们走了一天,恨不得倒下就睡,但老刘头不许他们睡下,叫大家把衣服脱下烤,人背靠背围着火堆磨擦,说笑话。他们一边“踏查”,一边砍出一条道来,并把喂牲口的草料割下放好,等着冬运的大车、爬犁、草上飞(内蒙古的大轱辘车)源源不绝地跟上去。……这次拉荒走直道“踏查”成功了,替国家节省了大量的经费。
冬运完了,库也设好了,大队还没上山,老刘头想到若在大兴安岭里,少数民族不会种菜,也买不到青菜,队员们六个月吃不到蔬菜,会得夜盲症的。他就悄悄托通讯员在山下捎上菜籽,自己在大兴安岭上开荒种菜。人们善意地劝阻他,说大兴安岭上能长出菜来,大兴安岭就不在黑龙江而在江南了!他不理会,还是照样干,到七、八月,老刘头种的菜长出来了,人们吃到瘦小的瓜菜,比吃到山珍海味还珍贵。
我听完转运站同志对老刘头的介绍后,似乎看到在冰天雪地里,老刘头背着鸭绒被,狍皮,轻铁脸盆,工具等,健步如飞地跳过横倒木、跳过拦人的灌木林,跳过一步一陷的草甸子……。我渴望着同他谈谈,并且希望能和他一同上大兴安岭去,但是怎末也找不到他。直到深夜,狂风把我从梦中惊醒,才听到外屋老刘头的说话声。第二天天才打明,我起来到外屋一看,老刘头的炕又空着。
风仍然那末大,白天还是烟雾雾的灰暗。去大兴安岭的交通仍阻隔着,火还没有扑灭。我想着救火队伍正在渡江,可能在江边有我能做的事,就向江边奔去。当我到离江还有五公尺远的时候,看见好多人在一间小屋里出进,不知在忙什么。我走到门边,只见门里烟雾腾腾(防火期只有烧煤的房子,才能举火)。许多人挤在里面,有的在和面,有的在打烧饼,那是供应救火队的干粮。我立即请求他们答允我去出把力。猛一回头,见老刘头赤着膊,汗流浃背地在案板前赶面,右手拿着一根短面杖,敲的案板直响,我看到他通红的脸,红丝网住了他发光的眼睛,那种到哪儿都是主人的样子,使我想到开遍在黑龙江山野上的“山东哥”花(城市人称它山丹花)。这花的颜色是火红的,花朵生长在一根笔直挺拔的绿枝顶上。这花的那种火红热辣的颜色,挺拔笔直的身干,不正像我面前的这个五十来岁才有国有家、热爱生活、创造生活的老刘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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