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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人民文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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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6-09-15
第3版()
专栏:

  走向人民文艺
郭沫若
文艺在它原始的阶段上是只有着一种形态的,便是由公众所集体创作,集体享受,集体保存的人民文艺。它是人民生活的直接反映。人民的喜怒哀乐好恶和一切愿望,用人民的言语,直率地表达出来,同时也就尽了它的领导生活,批判生活,改善生活的能事。它是社会共同的财宝,也是人类共同的财富,任何开化民族的古代文艺或落后民族的现成文艺,都蕴含着无尽藏的美,而有普遍永恒的价值。何以会这样?理由很简单,是因为这种文艺的产生最契合于文艺的本质。
人类社会有了分化,文艺因而也有了分化,有专门向上层统治者取媚的文艺,有留在下层仍然为人民所享用的文艺。取媚上层者隶属于统治者的权势之下,得到攀龙附凤的结果,逐渐被视为文艺的正统,而盘据着支配者的地位,文艺的美名更几几乎为它所独占了。留在下层的,成为了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土俗东西。然而中国的一部文艺发展史告诉我们,只有这种土俗的东西才是文艺的本流,所谓正统的贵族文艺或庙堂文艺,其实是走入了断港横塘的畸形的赘瘤。
中国每逢换一次朝代,差不多就有一种新的文艺形式出现。这新的文艺形式,追溯起来都是起源于民间。朝代的换取者是由民间起来的草莽英雄,故随着新朝新代便有新的民间形式登上庙堂。但和登上厅堂的人不久便失掉了它的人性一样,登上了庙堂的文艺不久也就失掉了它的文性。一部二十四史是人民和贵族的斫杀史,一部文艺史也是人民文艺和贵族文艺的斫杀史。但历朝历代留下了贵族文艺的尸骸,而人民和人民文艺却始终是浩浩荡荡地流着。
中国的文艺遗产,只有没有脱离人民生活,没有脱离人民言语的那一部分,是永远有价值有生命的精华。周秦以来的民间歌谣,五代的词,元代的曲,明朝的小说,这里面正有不少的这种精华的结晶。所谓扬马班张,王扬卢骆,韩柳欧苏,那些专门逢迎上层的文人及其作品,认真说,实在是糟粕中的糟粕。试问两汉的古赋,六朝的骈丽,唐宋的古文,在今天究竟有什么光彩呢?那些不是和明清的八股一样,都是无用的长物吗?
人民始终是保卫着文艺的本流的,一部水浒传,虽然在今天我们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它的作者究竟是谁?是施耐庵,是罗贯中,是他们两人或和其他别人的集体创作,但他的文艺价值和社会价值,没有任何庙堂文艺可以和它比配。人民并不需要作者的官衔和地位,而是需要有滋养的作品和作品中的养力。黍稷稻粱,松杉桧柏,家家都知道保重,奇形怪象盆栽,那是脱离了正常生活者的慰情聊胜无的玩弄品。请你把一个盆栽放在大森林的边沿去偿玩,那贫弱相是多么的可怜呵!
今天是人民的世纪,一切价值是应该恢复正统的时候。一切应该以人民为本位,合乎这个本位的便是善,便是美,便是真,不合乎这个本位的便是恶,便是丑,便是伪。我们要制造真善美的东西,也就是要制造人民本位的东西。这是文艺创作的今天的原则。现时代的青年如有志于文艺,自然是应该写作这样以人民为本位的文艺。人民在今天所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也就是今天的文艺工作者最迫切的课题。能够把这个课题抓紧解答,而且解答的详尽周到,那便是为人民所欢迎的东西,也可能就是最伟大的作品。我们时常听见人说,自五四运动以来,中国的新文艺里面还没有够得上称为伟大作品的成绩出现,假如要追求它的主要的原因,那应该就是文艺工作者还没有认真体贴到人民的需要,而给予以满足的供给。这儿正留着一个宏大无垠的处女地,等待着文艺青年们来垦辟。
应该怎样来垦辟这个处女地呢?先决的问题是在于人民本位的思想的把握,要把封建时代的一切陈根腐蒂肃清,彻内彻外地养成为一个科学的民主的思想的所有者。是什么种子才能生出什么树木,是什么树木才能开出什么花朵,结出什么果实,这是不能够假冒的。蒺藜上生不出密橘,蓬蒿上长不出葡萄。在能写作民主文艺作品之前必须首先是民主的人,凡是不合乎民主范畴的一切想法都必须毫不容情的严密的自行纠正,自己不能成为人民以上或以外的任何东西。一切必须于生活实践中求取正当的解决。先驱者在生活实践中提炼出了一种正确的思想,这思想的发生过程分明是生活在先。但在我们后进者则可以根据一种正确的思想以规范生活,这思想的体验过程是生活在后。譬如先有测量而生地图,这是前一种,依据地图而旅行,这是后一种。依据地图旅行并不是耻辱,要这样才能使地理智识生根,根据自己的体验,使地图上的智识化为自己的智识,可能补充或修正它。就这样思想与生活交织,成为写作的基本。没有生活实践的思想搬弄便是唯心主义的八股,没有思想规范的生活描写便是黄色报纸的新闻。思想,生活,写作应该是三位一体。
封建思想在我们的意识里植根太深,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里也弥漫着它的网络,我们对于任何问题的看法,很轻易的便落在这种网落里而不自觉察。例如我们在喊“文章下乡”,以为这是很前进的民主思想了,然而为什么不喊“上乡”而要喊“下乡”呢?这可见我们还是轻视人民,轻视老百姓的,我们自己是高高乎在上,而老百姓的“乡下人”是低低乎在下的。这似乎是无关宏旨的区区小节,但其实是思想转换上的根本问题。今天我们搞文艺的人是应该诚心诚意向老百姓学习的,假如依然看不起老百姓,那学习从何说起?看不起老百姓的那种旧毛病,应当如医治淋病梅毒一样,使他彻底断根。或许有人会怀疑,你这样说说也不过学学时髦,什么“向老百姓学习,向老百姓学习”,老百姓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智慧值得我们学习呢?要建筑长江水闸,我们晓得萨凡奇,要制造原子弹,我们只得找科学专家,为什么谈到文艺我们偏要“向老百姓学习”?——不错,一点也不错。治水有治水的专家,造原子弹有造原子弹的专家,文艺是生活的反映,而老百姓就是生活的专家。我们要表现农人,为什么不向农人学习?我们要表现工人,为什么不向工人学习?农人工人在工农生活方面比任何博士硕士,大总统大主教还要专门,我们为什么不向他们学习?十九世纪初期的法国大画家德勒珂罗亚画奔马在口角上没有画白沫,受了一位马夫的指摘,马夫在熟习马的生活上便是专家。看不起老百姓的坏习惯,实在是应该苦加针砭的了。我们要向老百姓学习,学习老百姓的言语,把握老百姓的生活习惯,以老百姓的好恶为好恶,依老百姓的要求者,我们极端的爱他,反乎老百姓的要求者,我们极端的恨他。由这样极端的爱,写出我们的颂扬;由这样极端的憎,吼出我们的咒诅。
这样的文艺当然得不到大人先生们的赞赏,但人民会赞赏你们。到了人民真正成了主人的一天,施耐庵和罗贯中的铜像会遍地林立的。
(一九四六年六月八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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