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艺术家的生活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日本艺术家的生活　刘佳
这次我随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去日本，除了忙于演出，还接触了一些日本的文学艺术界的人士。现在把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他们的一些生活状况和工作情况介绍在下边。
日本文艺家协会会员有五百人，其中只有三十人的生活有保障，其它的想专心从事写作来维持生活是有很大困难的。稿费从报馆、杂志社发给他们的时候，首先就扣去15—20％的国税；此外还要缴什么综合所得税、印税、区民税、特别区民税等等，剩下来的能有十分之三或四，就很不错了。因此他们不得不兼操副业：教书、腾写、当会计，或者干脆做小生意，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
日本大学毕业生能够就业的约占60％，这数目包括那些能够在家里帮帮忙，能够糊住口，或者在自己家里开的小店铺做小生意的在内，因此真正可以叫做就业的，比这个数字要小得多。那些失业的大学生整天地为寻找职业和维持生活奔走。
从美术专门学校或者大学里美术系毕业的学生，为了生活，在银座、涩谷、东京湾海滨的码头上，祈求着、追逐着给人画肖像。日本朋友告诉我：有一位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学生，由于长期找不到职业，不得不装做“虚无僧”的样子，头带鱼篓状的帽子，不停地吹着长笛，在长良川上，有时站到水里，有时站到岸边，向那些游船里的游客们，讨要连一片生鱼都买不了的小钱！到冬天，河水结冰，游人少了，他就在大街上吹，遇到混不了一饱的时候，还得深夜里沿着小巷不停地吹。
艺妓，听着这个名字，你就会想到，这名字里面，包含着多少辛酸的眼泪和痛苦的呻吟。多少人为的罪恶，楞加在那些善良而美丽的姑娘们身上。可是在东京，就有几千人，干着这种职业。她们每天唱着各个地方的民歌，跳着各地的民间舞蹈，以博客人们的一笑，还要陪着客人吃饭，喝酒，强颜欢笑。等到客人们散了，她们带着疲倦走回家去的时候，说不定早有一个有钱的“先生”等在她的床上！
再看看演员的生活，一个普通的演员，一个月要演二十五天戏，而且常常是日夜两场，才能够维持住生活，就连在日本全国著名的演员，也不例外。演出的时间要长到四小时以上，在大阪，我就看到河原崎长十郎和中村玩右卫门先生在一场四小时的演出中演了两个戏，扮演了两个角色。他们说：“什么学习啊，提高艺术水平啊，到人民中间去体验生活啊，休息啊，娱乐啊，都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连想都不敢想了！”
话剧团体为了上演进步戏剧，常常先要到乡下演出一些“漫才剧”（如同中国的相声）、“剑剧”（如同中国的武戏），或者靠着做电视、广播、演电影等等，积蓄一些钱，来做购置服装，布景和租剧场的费用。虽然这样，几年来他们却演出了“龙须沟”、“雷雨”、“方珍珠”、“屈原”、“底层”、“最后的人们”……。
剧场后台，多半狭小气闷，极少冷暖设备，可是演一场戏，场租就要占去卖票收入的一半。捐税占20—30％，话剧的捐税高到50％。连像“义演”这样性质的演出，都不例外！
东京有上千家电影院，也有一百多个话剧团体，可是演话剧的场所，只有一个俳优座，而这座能容纳四百多观众的话剧剧场，还是演员用自己的劳动，用自己的劳动所得修建起来的。话剧团体为着演出，不得不租用租价很贵的“礼堂”、“公会堂”等地方，还得经过场主对剧本的“选择”、场租交付的保证等等手续。
至于演员们的生活，更是异常清苦。有一个女孩子，因为失业一年半了，到处奔走，找到话剧团来，剧团看了她的经历和身体、声音等等，都很合乎做一个演员的条件，但是极为婉惜极为同情地说：“我们一个月只能给你三千元，因为这是从我们大家的所得中仅能分出来的数目。”可是这个数目是不能维持一个人的生活的，因为一个月花两千元还租不到像四张半床大小的房子，而一斤米要一百二十多元。
刚到东京的时候，曾经和我们一起工作过多年的一位日本舞台美术家到旅馆来看我。他已经结婚，有了近五个月的孩子。工作的劳累，生活的重担，使得他头上添了几丝白发，面目更加消瘦了。他现在同三位美术家搞一个美术工房，画画广告，填填报纸的空白，布置会场，每天要工作十二小时以上，还要亲身扫地抹桌，接待雇主，上街兜揽生意。就这样，一个月还吃不上一顿肉食，多半还要吃野菜。他们四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你碰我我碰你地工作着。为了勉强维持生活，这位朋友不得不把他年迈的母亲安置在乡下，不得不每天夜里坐上一个半钟头的电车，回到郊外的家里去住。他说：“在中国，我生活在戏剧的舞台上，安心于创造性的劳动；回到日本来，我不得不为人生的舞台生活而奔波了！”
我的朋友沉默了，看看窗外。窗外的柏油路上，奔驰着一辆接着一辆的美国出产的新式汽车；建设在市中心的大厦房顶上飘着星条旗，他猛回过头来激动地说：“虽然说‘万世一系’之类的神话破产了，‘大和魂’、‘武士道’的黩武主义者们的叫嚣已经破灭了，可是战后已经十一年了，还有人捏住我们的脖子，捆着我们的手臂，把我们挣扎着向深渊拖去！”。
不！日本人民，日本的艺术界，迟早会用自己的力量，开创出一个崭新的生活，一个充满着生的欢乐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