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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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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9-14
第2版()
专栏:

关心人
方纪
(一)
一到矿山,我们就听到李文广的故事。正像他自己说的:“老虎不吃人,闻名在外”。
在整个三○一队,李文广的落后是出名了。从1953年以来,他先后调动了三个矿区,四个工种,八个单位,六十二个小组。一句话,方圆几十里的一座矿山,好几千人的一个勘探队,除了领导机关,没有他不曾呆过的地方。但是,没有哪个地方愿意要他;也没有哪个地方他能呆得长。最后,弄到干拿工资不做活。开除,不够条件;回家,他还不愿意。就这样,一直拖到今年4月,整个矿山展开了先进生产者运动以后。
第二矿区的天宝山有个先进生产组,组长叫陈兴启。3月间开了坑探职工代表大会,要全面展开社会主义劳动竞赛,他这个组人不够,便找到分队部去要。
“人倒有,”人事科的干部对他说,“就怕你不要。”
“谁呢?”陈兴启问。
“李文广!”
“李文广?”陈兴启沉吟了。脑子里立刻浮起这个青年的影子。看起来,这个小伙子年青力壮,精明强干,怎么也不像个懒人,糊涂人。但就是落后!有名的“旷工大王”;有的人干脆叫他“李旷长”!谁也不愿意要;要了的想推还推不出来。而我这里,现在又是个先进组。……
人事科的干部看着陈兴启那副沉思的样子,知道他为难了:要吧,真担心;不要吧,又没有人。便老老实实地解释说:
“有什么办法呢?就剩了这样的!我们做人事工作的,好人不够,不好的没有人要!在我们这里也是占编制,不怕影响你这个先进组,就领走吧!”
陈兴启当时没有答话。想了一会才说:
“好吧,我们要。”
出乎人事科这位干部意料之外地,陈兴启居然同意要了。
“人嘛,”他接着说,“又不是敌人,还有死落后的?”
“你可是个先进组呀,老陈!”人事科的这位干部叫起来了。也许是怕影响他这个先进组;也许是怕他事后反悔,又来找麻烦。
“要真是先进嘛,”陈兴启笑了笑说,“就该带动落后的哩!”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人事科通知李文广,到天宝山陈兴启小组去上班。
(二)
但是,当我在第二分队党总支办公室见到李文广的时候,他已经又调离开陈兴启小组,但这回不是因为落后,却是到另一个小组去当生产组长了,而且还成了先进生产者。
据第二分队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这个分队已经落后了二年。一直完不成任务,背着落后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据统计,当时的“落后面”竟占这个分队全体工人的84.6%!干部呢,不敢负责任,认为“不怕完不成任务,就怕出事故!”有的人还准备下了“预备战役录”,把每天的进度、质量、事故的详细情况一一记录下来,万一有事,好有个“交代”。不少人丧失了信心,要求调到别的分队去。而领导干部,还认为这是“个人主义思想严重,社会主义干劲不足!”
直到今年4月,全矿山开展了先进生产者运动,其中特别是李文广的转变发生以后,整个分队的情况也随之改变了。
但是,我一向对于这种“落后转变”的事不大有兴趣。虽然他早已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文艺作品的重要题材;而且好像不这样写便不足以表现我们这个时代,也不足以表现作者的进步似的。
我倒是相信陈兴启对人事科说的话:一个人嘛,谁甘心落后呢!只要不是敌人。也许还需要补充一句:而且,正是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
果然,李文广走进总支办公室的时候,竟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漂亮的青年。只是在他的眉目间,还有一种过于精明、不够老实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他对于我们的访问有所戒备,才透露了这样的情绪。这从他另外的表现也可以看出来:给烟,他不抽;给茶,他不喝;只是目光炯炯环顾着所有在场的人。
看到这种情形,我不得不想一点办法,以便使谈话进行得顺利。于是便开门见山地说:
“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正像你自己说的:老虎不吃人,闻名在外!现在,只是想听一听你自己的意见。”
所谓“聪明人一点就透”。他把眼睛对直地看着我,像要从我的眼睛里证实他自己对我这话的判断。果然,他当真不笨,这句话发生了效力,消除了他的戒备。他会心似地笑了笑,喝一口茶,点起烟来,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也不是从来就落后的。”他用一种像是小孩子呕气般的口气开始了他的谈话:“刚到矿上的时候,我才十九岁,那是1952年。我挑小担,卖饼子,本钱给人家骗了,回不得家,我才当工人的。”
一面听着,我心里想:怪不得,小商小贩,懒散惯了,当矿工,那里受得了呢!
“我不挑小担,又怎么办呢?”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里一样,紧接着说。“家是贫农,那时云南解放不久,我们这里还没有土地改革,又没有地,怎么办呢?”
我只不过心里想了想,又没有开腔,他的话却像是同我辩论一样!这小伙子,可真厉害哩!
“1952年,刚到矿上时,不先进吧,也还不算落后。起初只是不习惯矿上的生活,想家——我看,那时候有这毛病的,也不光我一个。你知道,这里是新工人多,都是刚从农村来的,免得了吗?……”
这小伙子可真不害臊,居然为自己辩护起来了!于是我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
“不谈这些吧,只说,你怎么落后的!”
那想,只这么一句,他不开腔了,把眼睛对直地看着我。像是说:
“哦,原来你也是这样看人的!”
我却没有理会,只顾低着头在纸上乱划,等他继续往下说。好半天,他都不作声;我才发觉情况不对。抬起头来,他还在那样子地看着我,好像是在估量我这个人的价值。
我看谈话要僵,需要赶紧改变方式方法——像一般有经验的记者所常用的。于是故意放平了声音,但话里却暗暗增加了压力,说:
“这样,李文广同志!你现在已经是生产组长了,又是先进生产者,过去了的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果然,这方法发生了效力:他不得不开口了。但看得出来一点:他的不满也更增加了。
于是他说:
“好吧!”连声音里也带得出一丝烦意。“你要专喜欢听人家的落后事,我们是有得说的呢!”
我倒没有听出来,这小伙子话里有话。反自以为得计地接着说:
“好嘛,这就对了嘛,就谈这些。………”
不知怎么,他忽然叹一口气,好像可怜谁似的望望我,却突然提高了声音,迅速地说道:
“1954年4月,常支书——那时他还是值班坑长,训了我;我说他一句,少卖狗皮膏药吧!他就给我乱扣帽子,说我这是:谩骂党!——他能代表党吗?把我们的小组编散,编成预备班。从此,我就再没有正经活干。……”
他急速地说着,又突然停下来,像是已经说完了。我看着他那又委屈,又有理的样子,不由得有点生气——你自己落后,不正经干活,倒有理由埋怨别人了!便说:
“你这就不对了!为什么不正经干活呢?”
“预备班嘛,哪里有正经活干!”
“那你白拿工资,不正经干活,对得起国家吗?”
“哼!”谁知他倒冷笑了一声!“分配我去抬电杆,我不去——我好歹是个四级工人哪!人事科就不发钱了。又叫我去烧水,我更不干了!”
他仍然噘着嘴,气呼呼地。我看着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说:
“你倒是真难缠!”
“难缠的还在后面呢!”他说,仍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又叫我进洞,推渣子,和两个新工人一起。新工人推不动,我就说他们管吃不管用,争吵起来——你看,连新工人也欺负我了?我气不过,推了他一把;他们就说我打了他,告上去——人的名,树的影,我是名声不好——老虎不吃人,闻名在外,上面光听他们的,就给我记了一大过,还降一级!”
我也觉得这处分好像是重了,但又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便问:
“你没有打人吗?”
“我还敢打人吗?”他却反问了一句。“我脾气不好,是真的。嘴说不过,只推了一把。”
“那也是你的不对!”我说。想到我们常常遇到的这类情形,只看态度,不看事实。
他却不吭气,低下头去。
“后来呢?说下去吧。”我不知怎么,声音一下子平和多了。对他的好奇和轻视心理,也逐渐消失了;觉得越来越兴味索然。
“后来,”他也变得平和了些。“把我调到彭正贵小组。这里都是同乡,人熟,没有人看不起我,我也就安心了。工作得不坏,组长提意见,又叫我打钻。从1954年10月,到1955年4月,半年多,没有发生过事情,后来,还当了小组长。”
“还当了小组长?”我不知道是自己奇怪,还是替他高兴,随口插了一句。
“是呵,当了组长。”他随口答应,脸上浮起笑容,声音里透着欢喜,眼睛里仿佛也闪出了希望。
“那你可该好好干了。”我放心地叹了口气。
“唉!”他也叹了口气。那叹气却是愁闷的、甚至苦痛的低下头,又不作声了。
按照我所知道的材料,他的故事还没有完。但我却不知道,这中间,他还曾一度好转过,当了组长。于是对他后来的情形,便觉得有点奇怪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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