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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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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9-15
第2版()
专栏:

关心人
 方纪
(续昨)
望着他那难过的样子,我想安慰他几句,但却不可能。只好说:
“说下去吧!李文广同志。”
也许我的声音透露了我心里的同情,他抬起眼睛,似乎有些感动地望着我,咽了口唾沫,又说下去。
“去年4月,我病了。头一天早下班两个钟头,第二天打条子请了两天假。但到第四天去上班的时候,值班长却给我打了三个旷工,还出了黑板报,说我‘旷工大王’,旧性不改,要我在小组里作检讨。……”
他说着,声音有些低沉。我解释说:
“那你说明一下就完了。”
“是呵!”他忽然又提高了声音。“检讨不来,一生气,提起灯回家了。值班长要我停职反省,我就不上班,也不反省,躺在家里睡大觉!工会主席找我谈话,我就说:不撤职,我就不反省,也不上班!于是矿长下令,撤了我的小组长,野外津贴也没有发。”
这时,我可真想责备他的这种无理胡闹。但是又说不出口来。因为他说这些事的时候,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反而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就像一个人,对某种事情看透了,看穿了,下了决心时的那样。于是,我感觉到事情严重了。当一个人的自尊心被损害了的时候,便往往如此!
我们一起沉默着,好久,谁也不做声。屋子里还坐了其他的人,也都一样。
最后,还只得我先开口,但已经不是发问题,而像是在劝解:
“说吧,说完吧,李文广同志。”
“完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嘲笑的口气。“以后,又编了我预备班。当助手,推渣子,扛木料,赶马车,烧水,做饭……就像总结材料上所写的,整个矿山,三个矿区,四个工种,八个单位,六十二个小组,我都做过了!”
说完,他笑起来。
“高兴做吗?”我问。
他不作声。
“有意见?”
他也不作声。
“想回家了?”
他仍然不作声。可是忽然,我看见,从他的眼睛里,掉下两颗挺大挺大的放光的眼泪,扑搭一声,落在他眼前的报纸上。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刻把他那宽大的手掌在报纸上一抹,像是要把眼泪抹掉;同时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叹一口气说:
“当时,我想:李文广,李文广,年纪青青,你就这样完了吗?一同上山来的,有的成了党员,有的成了团员,你自己,快连个工会会员都当不成了!”
他沉思般地说,低着头。满屋里静悄悄的,谁也不再打断他。
“是的,”他继续说下去。“回家,也想到过。可是,就这样子,回到家里,会有谁看得起呢?
“起初,我不习惯,不安心,想回家。可是干了这几年,却舍不得了。就是后来,弄到这步天地,我也舍不得这座矿山了!
“何况,这山上,总还有两个人看得起我。……”
这时,一个人,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话。但是,这个人,轻轻的走进来。也许是此刻室里的空气显得太严肃,也许这个人原来就是这样谦虚。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走进来,轻轻地,坐在了李文广旁边。
大家来不及介绍,都急切地等李文广把这一段话说完。那人也不开口,李文广却把头向他一点,接着说:
“一个,就是他,陈兴启。”
立刻,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他。那样子,像看待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因为好像是他,才挽救了李文广。但这却弄得他十分局促不安!脸也红了,手不知放在哪里好;只得低下头去,双手用力地擦着他的?膝盖。
这时,我又转向李文广:
“还有一个呢?”
“什么?”他像是忘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也像大家一样,把眼睛注视着陈兴启。
“看得起你的人。”
他转过头来,笑了笑,不好意思起来,轻轻说:
“我自己。”
(三)
按照题目,这篇文章主要应该是写陈兴启的。因为关心人,关心李文广,看得起他,并帮助他进步的,正是陈兴启。但是,他来迟了。而且他简直不会说话。关于他怎样帮助李文广的,什么也说不出。看起来,他真是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人关心人,这不是人的义务么?天经地义,有什么值得说的呢?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仿佛他本身,他那副样子,他的谦虚和朴素,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问他,怎样帮助李文广的?他不说自己,却倒说起李文广来了。
“一个年青人,有气有力,又不糊涂,为什么愿意落后呢?大家越看不起他,他干活就越没有劲。工作安排好了,大伙一起干,就会一个赛一个。干好了,是大家的;干不好,大家也不埋怨——活没有干好,他自己心里就不会痛快,你再埋怨,打击,他没有理,倒会有理了。……”
他说话很轻,慢条斯理,就像他刚才走路一样。话没有完,李文广却性急地插进来了。
“在老陈组里,可没有谁打击过我。连顺章,一辈子没有帮助过谁,也帮助了我。”
“起初,”陈兴启接着说下去。“李文广来,组里同志也有不乐意的。我就把这些道理讲给他们听。……”
“对李文广呢,对李文广你讲些什么?”我瞅准机会,赶快发问,想要从他身上找一套“先进帮助落后的经验”。
那知这一问,他倒不说了。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脸上却直冒汗。
“要知道,你这套经验,可是宝贵呢!”我继续“启发”他,还特别强调了“宝贵”二字!
“无非是,”他擦擦汗,不得不说了,便想一句,讲一句。“讲些生活中的事情。……他病了,常常看看——一个人嘛,生了病,总愿意人去看看。再有,他想不开的时候,开导开导。……”
“就这些吗?”我似乎有点失望,连笔记也停止了。
“还有什么呢?”“他没有察觉我的不满足,认真地在想。
“也讲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一致。”李文广又耐不住地插进来。他现在完全轻松愉快似的,尽力想来替他的朋友解围。“还叫我跟上社会。……”
“这些大道理,都是听报告听来的,自己也讲不全。……”
“唉,老陈!”李文广又接下去,这回是对着陈兴启。“你看得起我,要我到你们组里,这就够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人,弄得到处没人要,人人看不起,这时有一个人说:来吧,咱们一块干!这不就行了?因此我一去就想:人家是人,我也是人;人家看得起我,咱不能把人家的先进组扯垮!”
“这一阵,你是干得不坏?”老陈证实说。
“还是你领导的好。”李文广说,他们倒互相推让起来了。“老陈就是这点好:按实际办事。有成绩,一点也不隐瞒;有缺点,随说随过,不记在心里。有一次,我还不是病了三天,没有打条子请假,也没有给我打旷工。这叫按实际办事。……”
他说得认真而且热烈。我呢,却有点怪李文广多话。这时,我是想听老陈的,他却说起来没有完了。于是,我便不客气地打断他:
“老陈,还是你自己说说吧!”
他抬起头来,想了想,说:
“就这些。小李说得对:起初上山,自己也不是不安心过?将己比人,就能了解人的难处。比方我,四岁死了父亲,家里一样没有!七岁帮人放牛,十二岁就当雇工,一天累到晚,有谁问过?现在领导关心工人,自己能不关心别人?一个人,父母养一场,无论干什么,要得像个人。写封信回家,老娘看了也欢喜。领导也一样,就像个老母亲。……”
他这回说得顺当一点,声音不高,却句句入耳。我暗暗在大腿上捶了自己一拳头,合上笔记本,再也不挖什么经验了!原来,人关心人,就是这样——将心比心,也就懂得了!
这时,我再提不出什么问题了,只是默默地,看看李文广,又看看陈兴启,脑子里翻起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整个的生活——我们之所以团结,胜利,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这时窗外响起上工的汽笛。汽笛在这三四千公尺的矿山,大声地,快乐地吼叫着。像是连绕在半山上的云也吃了一惊,随着风,赶紧躲开去。汽笛却没有停,吼声直上云霄,像是要全世界都听见,在这祖国的边疆,白云深处的矿山上,人们,劳动着,在开发祖国的富源;同时也开发着人的真诚的、有着无限友谊和爱的心灵的富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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