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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生产队长对我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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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10-15
第3版()
专栏:

一个生产队长对我说…………
曾毓秋
“社员们想的事情多得很!”施则恭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手里扑打着一把大芭蕉扇。
他是福建省福安县长潭乡农业社的一个积极的生产队长,五十好几岁了,却还像个树桩似地精壮,说话也很响亮,声音灌满了屋子。
“你要问,社员情绪为什么有些不对头么?……去年打锣打鼓,办了高级社。从去年11月起,一个月一个月干,干了七个月,一个月作了上二十个工。等到春收分红,算盘一响,收入多的人才分到三、四十元,少的不过分一、二十元。社员们不是木头,心里当然会想:怎么才剩这么点钱?一顶斗笠还要一角二分,一把锄头坏了,也要两元。这么点钱,怎么够开销?一想,手脚就有点酸了……。”
他举起手来,抹了抹嘴巴:“最近社里担了几担谷子出去,卖了一百八十元。有困难的,大家都支了一点,算是解决了一些为难的地方。”
“生产那能单抓一项啊!”他向墙上一指,那儿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锄头。“农民用的锄头也不止一把啊!用了这一把,再用那一把。生产那能单打一呢?旁的不说,往年黄豆收下来,家家户户都有点豆子。现在,妇女们要作点豆酱了,却没有豆子。乡里的亲戚,人来客往的,连吃一把炒豆子都不行。妇女们怎么不在背后叽咕呢?”
“当家人,诸事都要想得周到,那怕是小地方。不光要想到社里方便,也要想到社员方便。像自留地吧!社里生怕给社员留下好地,社员都去搞自留地去了。因此,一定要留远地,留坏地。社里工又紧,社员长不出四只手来,只好不去种自留地。自留地荒了,社员们吃不上菜,意见也多起来了。……”
“自然嘛!”他慢悠悠地说:“社员们的要求,也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他们不清楚的,要好好地讲明白;你迎头就一棍,当然就把他们打闷了!”
“要是说起社员们没零钱花,买油买盐都为难,这条根还要从今年春上说起。干部们只想开的荒地多,扩大的双季稻多,要通报,要表扬,就没想到为副业留下点时间。春耕大忙时,又要开荒,单季改双季又要扩大十倍。一个劳动力要负担八亩、九亩、十二亩都有。这就把副业挤得光光的。——河上船只不动了,瓦窑不冒烟了,家里鸡叫鹅吵也少了。”
“费了那么大的劲,开了一百七十亩荒地,因为劳力不够用,大部分都丢在那里,插不上甘薯,又变成了荒地。抓得紧是好,可是也要有个盘算才行哪!”
他对这些事情作了个总结说:“你要叫社员手脚轻快,先要把眼睛放大些才行。不要把社员手脚绑那么紧,搞家庭副业的时间都不留。”
接着,我问他:为什么今年对单季改双季的意见那么多?——这几天里,河边榕荫树下,议论纷纭,像营营嗡嗡的蜜蜂一样。
他沉思了一下,眉头打了个结,又放开了,静了下来,仿佛在想着什么。听得见外边悠长的蝉鸣,树叶的影子微微在窗口颤动。
他说,这个村今年双季稻一下子就扩大了十倍,这里头有好些是地土不合的。去年村里有三百多亩豆田,今年挤得只有五十来亩。一亩豆子比种一亩双季稻,多收入的钱,可折合两百斤谷子。全村四百九十多亩改种的双季稻,有一百多亩都没有收成。
“当然啰!有一百来亩都没有收,固然是因为旱了那么多天。可是,工作上也有毛病哪!一来是水利条件不好,双季稻就不如单季稻耐旱一些;二来,也是种籽不对,地土不合,秧龄又太长了,种的季节又迟。本来,今年少改些更合算。可是,当时由不得你嘛!要层层‘保证’,就层层强迫。……”
“在动员单季改双季的时候,好似打翻了蚂蚁窝一样。半夜了,干部们还在吵闹,到处催逼、争吵,闹做一团,重重地把任务压了下去。当时,也有人说:季节迟了,少插点吧!但是,他们不,连听也不听,理也不理,好似每个人都忘了季节一样。有的秧已经拔节了,也要你担三、四担插下去。这当然会出些新鲜事。才插几天,稻子就会出穗了。农民忍不住议论:像三岁的女孩子,嘴巴还含着奶头,肚子就大了。”
提起领导单季改双季的县委合作部王部长,施则恭把扇子扇的扑扑响,声音又大得灌满了整个屋子:“王部长来这里,就没有同我们商量过一句。头昂昂地走进走出。走在街上,看也不看一眼。他光是找社干部。社干部又迫生产大队长,生产大队长迫我们,我们只好迫社员。一个硬迫一个,这样把‘生产计划’定成了!”
则恭把烟筒打得拍拍响:“从我头上缚红头绳起,作田也作了五十来年了,又是社里的技术员,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个一句半句呢?……插得太密了,肥料不够,田的气力也不够呀!……同老人家说话,为什么不谦虚点?我又不是不信科学,就把道理跟我讲清楚些,又有什么不好呢?只要同我们商量商量,我还有不把肚子里的货色都倒出来的吗?土地都交给社里了,那还有不关心生产的呢?”他把扇子指指点点,声音越说越高:“他们偏不,却要说是科学研究下来的,说我太保守,要撤我的职。那我就随你去吧!横也好,竖也好,我只要把事情都交给你们就算了,反正不与我相干!”
他昂起头来,笔直地喷了一口白烟,好似把肚子闷气都喷了出来。
“干部,是当家人,担着那么重的担子,总要遇事体谅下情才好,不要摆起一个干部架子。农民说得好:‘千苦万苦,为了肚子。’把什么都交在社里了,谁还不愿干呢?要是干部的眼睛放在额头上,人家就不愿去找你了。灯油没得点,油盐没得吃,手脚就都重了。大家有得吃,有得用,手脚就变轻了。”
我要同他一道到田野上去看看。他霍地站起,拿下一把锄头,又拿了一顶斗笠,就同我出门了。
外边是一阵火样迫人的阳光,扑过来一阵稻子的清香。到处是绿色黄色深浅交错的稻田。
在遍地绿色里,有几块土地是黑色的。则恭说:“这都是屋边田,顶顶好的土地。农活一忙,就丢荒了。”
再来到一块田边,几丘田像长满了荒草似的,那里像是秧苗。则恭用脚踢踢禾苗,从胸膛深处冒出一声叹息:“你看,这还有收吗?”禾苗都是笔直得像箭似的,一点也没有垂下头来。他再用锄头拨开,露出了几根矮矮的秧苗。“你看!这还会有收吗?”他拔了根稻穗给我看,轻飘飘的,一点也不实在。
一边稻田是青油油的,那是单季稻。一边却是枯干的,轻飘飘的,只抽了几根苗上来。那些单季晚稻田,确实比较好些。没有水的田,就是焦干的。他痛心地轻声说:“一年作了两年工,田作的这么好,偏偏硬要动员单季改双季,插的又迟,没有水养,就没有稻子割了!”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在沉重地呼吸。
他蹲在田边,凑着我的耳朵说:“农民作了一年工,割点稻子不容易啊!看到这个光景心痛不心痛!”社里社员手脚都绑得紧紧的,农业、副业都干得好,血脉也才疏通。像这样,就不行了。”
他的眼睛望着青青的亮人眼睛的稻子,就充满欢喜;望着那些干枯的田,又禁不住充满忧愁:“为什么要这样领导呢?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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