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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赶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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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11-21
第3版()
专栏:

万里赶羊
本报特约记者 萧乾
“10月末,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草原上的母羊,全面开始定期配种。预计明年清明前后,将繁殖一百多万只小羊。这几天,经过训练的一批人工授精技术员先后到达了各旗准备给配种。
“锡林郭勒草原的羊产毛量较低,毛质粗糙。因此,内蒙古自治区今年运进了一千多只新疆细毛种羊,和蒙古羊进行配种。明春这里将出现杂种细毛羊羔。”11月5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这样一条消息。你想,新疆和内蒙古,这两个自治区,相隔有多么远?交通又多么不便?可是,新疆的细毛种羊却被“运进”内蒙古自治区了。
是怎样“运进”的呢?
过去从新疆西部运羊,不是用飞机就是由伊犁装汽车。这批羊可不是那样运的,它们是先被“吆运”(人赶着羊走)到乌鲁木齐,然后才装汽车、搭火车运来的。运羊的同志们从新疆西部巩留县的巩乃斯羊坊出发,先是徒步赶着那一千四百只羊爬过十二座高达四千公尺的大雪山,渡过一百多个山洪肆虐的河口,踏过苇塘和沼泽,穿过人类足迹从来没有到过的原始森林,穿过毒蛇区、毒草滩,战胜了狼群和熊群,七十五天,到达了乌鲁木齐。然后,又在汽车和火车的运输过程中克服了重重难以想像的困难。他们走过五个省、两个自治区,经历了一万一千五百里的路程,把这此细毛种羊“运”到了内蒙古草原。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样做,比起来用飞机运,给国家节省了将近五万元;这样做,使羊的体质受了一番锻炼,并且平均每头羊加了五公斤膘。
我在呼和浩特访问了内蒙古自治区畜牧厅派到新疆去买羊的干部,特别是领队哈迪同志。他们的谈话,真是令人感奋的诗篇。从他们办这件事的经历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在我们的国家里,有怎样忠于职守的干部,怎样热爱祖国的人民!
“走天山!”这是个大胆的决定,豪迈的决定。在拿定主意以前,六个干部和二十七个临时找来的工人心里不是没有好嘀咕一阵。好家伙,从来没有人赶这么多羊走过这一千四百里终年不化的雪山!人病了怎么办?羊要是拐了腿怎么办?许多疑难纠缠着他们。
天秤总是有两端。一端是难以估计的困难(有些困难是现实的,有些是化装出来的);另外一端呢,是“吆运”对国家、对羊的好处。这具天秤就在他们每个人心里摆上摆下。新疆的畜牧厅厅长达夏甫说:“干吧!羊是结结实实的羊,你们中间又有放羊的老手,场里给你们找个好向导。”羊场的哈萨克族同志不容分说就动手替他们画起了路线图。
好吧,走天山。
于是,他们先把一千零五十只母羊和三百五十只公羊分成三个赶运组。每组一个兽医干部,四个工人,负责大约五百只羊。公羊喜欢彼此顶撞,撞出伤来转天就会生蛆,一般人宁愿管三只母羊,不愿管一只公羊。可是,兽医辛仲直主动提出来要负责这一组。这以外,还有炊事组。队里有蒙古、汉、回和哈萨克四个民族,大家同意一路上全跟着回族同志吃,炊事也完全由他们管。炊事组不但管做饭,还管拣柴和拉病羊。还有驮运组。行李,帐篷和粮食都得想法运。他们最初想雇几个新疆老乡赶着牲口驮,可是一划算得花五千元,还得给他们回去的盘费。不行,还是花三千来块钱买了二十四匹马。估计到了乌鲁木齐可以原价卖出去,不是又给国家省了一笔钱吗?
为了保证病人不至于掉队,病羊不至于损失,他们还买了两辆四轮马车。天山上赶马车,这是没听过的奇闻。许多当地老乡都拦他们,说山路窄得连两只羊都不能并着走,怎么能带车呀!可是他们决定还是带上。当然,他们一点也没料到这两辆大车给他们造成的困难。
6月14日那天,他们就跟着羊场的老工人乌木耳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头一关就是毒蛇。从6月14日到27日,他们走的全是毒蛇区。哎唷,那真是个蛇的世界,没腰的草棵里,遍地都是几尺长的花蛇,曲曲弯弯地爬行着,有时候还挺起长颈子来朝人险恶地吐着芯子。一个赶羊的工人热了,把大褂脱下来放一放,等会儿去拿的时候,已经沉甸甸地钻进好几条蛇了。一天晚上有匹马挨了一口,不大工夫它就浑身发黄,过会儿就倒下死了。
过毒蛇区,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随便怎样也不能叫羊给蛇咬住。他们走在羊群前头,手里攥着把鞭子,一路上响亮地抽着,抽得山里发出尖峭的回响。
白天好办,晚上一宿营就困难了。他们总是很小心地侦查地势,看蛇窝多不多。20日那天,他们挑了个非常漂亮的地方,叫伊士布拉克(“三个泉眼”),以为可以受不到毒蛇的威胁了。谁知道,刚搭好帐篷,一个哈萨克人气喘喘地跑了来,说:“啊呀,这儿山根儿底下全是蛇窝,可搭不得帐篷!”
那十几天的日子过得心里可紧得慌,毒蛇的影子日日夜夜一直也没离开过他们。
天山这个“天”字叫得可是真妙,高得人张嘴喘不上气来,腿沉得就像挂了个秤铊。往上看,石头跟石头、树跟树就好像接起来似的那么陡,上面还常掉几百斤重的大石头下来。过阿优达板(山口子)的时候,有人眼睁睁看见一只旱獭子给砸得脑浆迸裂。往下看呢——谁敢往下看呀!万丈之下尽是冰窟窿,窟窿里是滚滚的黑水,丢一块石头要好半天才能落地;喊一声,回音要比自己的声音大多了。他们头晕,心噗咚噗咚地蹦……。
可是,有一天,就在这样陡的山上他们遇见一群牛;放牛的是个哈萨克女人,她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另一只手还从容地理着头发。女人后边坐着个八九岁的女孩,她一手抱着妈妈的腰,一手还在玩着什么。另外还有个十来岁的男孩,他骑着马,手里搂着一只雪白的羊羔。他们大约是在换牧场。马背上还驮着蒙古包。这下队上的人可觉得惭愧了,大家都说:只要自己不泄气,多么高也用不着怕。
光不怕还不成,那三群羊呢?羊最喜欢爬高。它们不知道这山高得可怕,体贴体贴放牧的人,它们照样爬上爬下。只要羊群里有一只羊爬上去了,管羊的就得跟上去,把它叫回来,不然的话它越趴越高,就更不好找回来了。高处的羊还会用蹄子往下蹬石头。可是,刚把这只叫回来,那只又上去了。一天要走六十里路,实际上就等于走一百二。
羊就怕把蹄子磨烂了,一烂自然就拐。可是走那样的山路,蹄子怎么能不烂呢?想办法呗。过山的时候就给羊“穿鞋”,用一种皮套子裹在羊蹄子上。这种套子用不上一两天就磨通了。后来没皮子做套子了,大家把自己的衣服割下来。
车呢?那两辆车一点儿也不比羊省心。本来嘛,天山上从来没走过大车。山太陡了,能走的路不到二尺宽,下面就是悬崖和冰窟窿。不能用马拉,怕马往后一退,车翻了。怎么办好呢?先是用人抬,抬的人头发晕,脸吓得惨白惨白的。这时候有人说出一路上唯一的一句泄气话:“运得过去吗?运不过去临完再把命送在这儿!”旁边有人听见,赶快说:山再怎么陡,旁边总没敌人的炮火吧!可是咱们志愿军怎么把大炮运到上甘岭上去的,还不是就靠股干劲儿!
这么一说,大家的情绪扭转过来了;于是,办法也就想出来了。
他们把五六十公尺长的绳子拴在车辕上,从上面拽着它;车往前走,上面慢慢续绳子。为了怕马退,领队的哈迪自告奋勇来驾辕,让马在前头拉,这样就不怕它退了。遇到特别窄的山路,像腾格尔达板,就把车拆散,抬过去。
车在天山深谷里可出了风头啦,当地人谁看见了谁都觉得新奇。车走过去了,牧民还弯下腰去细细察看大车留下的印迹。
内蒙古够冷了,可是比起这地方来显然还差得远。大六月天,有人耳朵都冻坏了,每天早晨起来,帐篷总冻上一寸多厚的霜雪,敲起来??响。为了怕弄坏了帐篷,驮运组总是等太阳出来才敢拆。
柴禾的问题可真不简单。一下雨,马粪湿了,开不了伙,大家爬了一天山,还得饿肚子。
水难得看见,而且看见了水不一定喝得到,因为有一种沼泽差不多是陷阱,连羊踏在上面,腿也会拔不出来。过牙克斯台达板的时候,人走在平坦的草原上,忽然会陷进去。
一到渡口,水倒有的是,就是太多了。
内地下雨的时候闹山洪;新疆有雪山,天一放晴,有山口子的地方必然得有山洪奔下来。那是怎样的山洪啊!力量大得什么都能摧毁。河并不大,一般的也不过三、五丈宽,三尺来深;顶宽的拉坦河有十二丈宽,四尺多深。可是,走在河里,骑在马上,马不用迈腿,人马就会移动。十几斤的石头,丢下去马上就打转。有一回他们看见一对夫妇坐着辆大车,两个人各抱着个娃娃。山洪来了,立刻把大车冲翻,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给冲走了,她自己在漩涡里打转。男的撒开怀里的娃娃,搂住一棵漂下来的大树,想挣扎过来救他的妻子。大家看见,马上奋不顾身地把孩子从激流里捞上来;放在马鞍子上,搓揉了好半天他的小肚子,才醒过来。
这样的激流要是羊跳下去,一万只也给冲没了。一路上总得先派人前头去采路,找水窄而缓、河底不扎脚的地方走。找好了渡口,用套马杆子探探深度,然后动手给羊搭“桥”:把卧牛石一块块排在河当中,再从原始森林里扛来一些倒下来的干树杈,把它们绑在卧牛石上。这还不够。石头旁边一排站上十六七个人,形成一道肉桥。于是,一千四百只羊就一只只地从这十六七个人的手里递传过去,一千四百只哪!起码要站上四个钟头。四个钟头人的腿都泡在冰雪化成的、刺骨的水里;有时候水流得太急了,站在河中间的还得把自己绑在干树杈上。羊传递完了,人的腿也冻得没了知觉,浑身哆嗦;手脚在传递的时候给羊犄角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有一回,正传递的时候,一只羊从人缝儿里窜下水去了。这时候,跟工人一道站在水里的兽医辛仲直就不顾一切地淌到激流里去,一把抓住了那只羊的犄角。山洪太猛了,眼看辛仲直也要给冲走,另外的同志又淌过来抓他的手。后边的人又赶忙抓那个人的手……这样,大家就连成一道锁链,山洪才没得逞。事后,有人对辛仲直说:“真险哪!”可是,这个寡言笑的青年兽医只说了声:“够本啦,羊总算没给它冲走。”
狼真是狠恶的动物。7月12日那天,走过通格力戈达板的时候,有个哈萨克牧人离他们宿营的地方不远。头天他还是一百多只羊的主人,可是过了一夜,那一百多只羊都变成了一堆骨头,只给他剩下一只山羊。
走过牙克伯地区一道森林的时候,他们远远瞅见一群狼在追两只羚羊。不一会,它们都消失到森林里去了。从那以后,他们对狼更加注意提防了。每天到宿营地头一件事就是数羊。一千四百只羊,真够数的,而且随数随提心吊胆的。数完了,就交给夜里打更的同志。打更是很吃力的活儿,可也是件非常重要的活儿。他黑潦半夜冒着高原的风雪守在羊群旁边,扯开了嗓子吆喝——吓狼。
天山里头常起风暴。天上一出梯云,就要来风暴。狼这时候趁火打劫,在风暴里猖狂进攻。羊这当儿也最容易羼群。每天选择宿营地,总要看暴风雨来了有法掩蔽没有;周围狼多不多;还有,人如果从山上掉下去,有法儿救没有。
真是磨难重重呀,眼看就到乌鲁木齐了,还过了两天毒草滩。这种草牲口一吃就没命。怎么办呢?只好连夜赶,一口气走了一百多里。也只有体格这么结实的新疆羊受得了!
宿营总是三座帐篷作三角形,把羊放在中间。马夜里不睡觉,它们在周围守卫着。有个蒙古族工人叫吐克吐,他平常不许别人放枪,可是有一天看见狼,他放了一枪,把马惊了,还跑掉了一匹。吐克吐这下可急了。他摸着黑儿连夜满山找呀找呀,什么也顾不得怕了。到天亮,居然找回来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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