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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赶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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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11-22
第3版()
专栏:

万里赶羊
本报特约记者 萧乾
(续昨)
单靠内蒙古干部的工作热情,还克服不了这么多困难。在这首天山赶羊的诗篇里,比什么都动人的是各兄弟民族之间深厚的友谊。一路上只要听说是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为了改进畜牧业派来买种羊的,这个说明本身就是最吃得开的“护照”。怎么样的要求对于哈萨克人都不是太大的,他们什么都可以拿出来。
6月27日那天,他们走到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阿拉图地区。那一段路乌木耳不大熟,需要一位临时的响导;区政府替他们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候恰巧山里头来了个哈萨克小伙子,头上扎着块布,样子看来挺壮,名字叫阿克巴尔。他们把原由告诉了他。这小伙子大概十分孝顺,他说:“成,等我回去跟我爸爸说说去。”大家也跟着他去了。小伙子的蒙古包就扎在巩乃斯河的岸上,那里的树大得两个人也抱不过来。老汉瞧见来了稀客,立刻端出马奶子来请大家喝。听到要叫他儿子去领路,老汉说:“我这小子新近抢羊(哈萨克人中间的一种游戏)的时候,马鞍子坏了,从马上摔了下来,脑袋受了振动,我一直不大让他干什么吃力的活儿。可是你们各位做的是咱们政府工作,随他怎么病也不能推辞。一定要送一送。”
走的时候,老汉看到驮运组的马身上压得太重了,还拉出自己的两匹马来说,你们拿去用吧!然后又提了两皮口袋的奶子,每个总能盛上四五十斤。他说,我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们带去路上喝吧!
这小伙子送了多少路程呢?送了整整八天的路。临分手塞给他点钱,瞧他这个着急劲儿!他涨红着脸说:“不,不,爸爸走的时候嘱咐了,绝不能收你们一个钱!”
一路上替他们画路线图的,带路的,送胡桃、马奶子、牛奶酒的,说起来太多了。兽医文清有一回过河的时候,河边上刚好有个八九岁的孩子,手里还领着个四五岁的。瞧见他们,两个小家伙跑掉了。他们还以为是吓跑了呢,谁知道过不大一会儿,那个大的一手提了桶马奶子,一手拿着个茶杯,羞答答地走过来了。文清一会喝了好几杯。孩子还用小手指了指前边,意思是要他把同行的伙伴也叫来喝。
大队走到扎根朱娄地方,随身带的肉羊(他们当然不能吃种羊)吃光了。这时候,远远望见个蒙古包,就走进去。主人名叫耿珂。这是新疆境里的蒙古族地区了,所以他们彼此可以通话。这位老汉听说他们需要两只羊,就说:“我圈里的羊,随你们挑吧。”他们就挑了两只顶肥的,准备第二天牵上路。
第二天大清早,老汉请他们喝酒。这个时辰请喝酒,必然有个原由。老汉拱手很抱歉地说:“诸位,很对不起呀,我老汉先向你们赔礼。昨天晚上我答应随你们挑,我没料到政府收畜牧税的人会来。我老汉从来没失过信,可是现在政府收税的人来了,顶肥的羊我得给毛主席,然后才能给客人。我要求你们把挑好的搁在圈里,等我们纳完了税,剩下的羊随你们挑。”
老汉为了表示衷心的歉意,还提了一筲子马奶子、一筲子牛奶酒和一筲子牛奶,他一定要大队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喝足。老汉一边儿望着大家喝,一边充满了幸福地自言自语着:“没别的好东西,就是这么点心意!”
然后,他很认真地向哈迪打听内蒙古牧业合作化的情况,现在一共有多少个社,互助组是怎么转社的,牲口怎么入社等等。走的时候老汉再三托付他说,回去不论怎么样也别忘记给他寄一份章程来。
这种深厚的民族友谊并不是单方面的。
从羊场出发的第二天,过的正是毒蛇区,一路上提心吊胆地走过没腰的草,没有水喝,可还得大声吆喝着,不然羊就可能走失。到了宿营地已经晚上九点了,人累得骨架都快散了。
这当儿,一个哈萨克老汉跑来,说他家儿媳妇难产,娃娃生下来,胎盘还在产妇肚子里头。其实,队里只有兽医,并没有大夫。但是老汉这么远跑来,能叫人家失望着回去吗?不能。已经歪下身子的辛仲直没有二句话,站起来,背上腰包就走。走多远呢?来回足有三十里山路,到半夜一点多才回来。可是三点钟就又得出发。
从那以后,大概乌木耳见人就宣传他们中间有“名医”,一路上不少人要求他们治病。他们给许多哈萨克老乡打了盘尼西林,留下了消炎片。不论人多么累,路多么不好走,他们从来没拒绝过一次。
有这样一场出死入生的战斗友谊,分手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他们已经平安到达了乌鲁木齐,非分手不可了。那个老工人乌木耳在乌鲁木齐有家。分手的时候,他留下了地址,约大家到他家去吃吃东西。可是将近五十天的旅行,每个人躺下都懒得爬起来了。到晚上十一点,乌木耳两眼通红地跑来,很恼火地说:“我宰了只大肥羊,专诚等了你们,一直到这个时辰,你们怎么还不来?如果你们还把乌木耳当作人看的话,那么就来吧。”
这么一说,怎么累也只好去喽。
原来乌木耳和他的老爹把他们哈萨克亲友全邀到包里来,直直等了一个晚上,他要他们也见见他这些亲密的内蒙古弟兄。包中央烧着个大铁锅,香喷喷的肉味,那只羊早已煮得通熟,就等着下刀了。
那么,来吧!于是,猜拳呀,干杯呀,足足狂欢了两夜。
大队快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先从伊犁搭汽车到达的内蒙古自治区的畜牧处处长走到城外头十七八里来迎接他们。处长提议大家轮流进城休息休息。其实这么辛苦的旅行,这是很应该的。可是大家谁也不肯走开,说:一路上羊都没出点乱子,还是求个万全吧。
后来有些人怎么进的城呢?为了装羊,卡车上头得钉些木架子,免得羊半道上窜下车去。找木工一核计,一辆车得花二十五元;不又是一千多元吗?处长抄起斧子来说,好,咱们买点木料,自己来钉。
处长干得非常起劲。他身体胖,汽车站上的人因为不晓得他是处长,大家都叫他“胖师傅”。一天站上有个好打听事情的人小声问哈迪说:“嗨,你们这位胖师傅是哪儿找来的呀,这么不要命地干?他一个月挣多少钱呀?”哈迪就把处长的薪金数目告诉了他。他说,“怎么,内蒙古的木匠工资有这么高?”哈迪这当儿才说,咱们这位木匠是处长。
五十辆卡车,每辆车都配备好了负责人,就浩浩荡荡从乌鲁木齐向火车的起点酒泉出发了。
上了汽车,磨难是不是就都过去了呢?才不是呢。
羊不像货物,捆到车上就没事啦。汽车走七天,羊就得装卸七次。车走的时候,管羊的人就像个顽童学校的教员,时刻得照看着,别让调皮的羊起哄,一乱就会发生弱羊被压死的事。有些羊中了暑,喝不下去水。怎么办呢?管羊的用帽子装给它们喝。车停的时候就更忙了,先得找地方牧放。这么搞,人在路上是睡不到觉的。
为了怕羊吃老百姓的庄稼,凡是有店、有人家的地方,反而不好停,一定要停到野外。可是到了酒泉,灰天灰地,举目都是戈壁滩,骑马走出二十多里也找不到一点草影儿。羊饿得咩咩叫着,啃管羊人的衣服,有的甚至叫不出声来了。工人搂着咩咩叫的羊说:“可怜呀,怎么叫我也没办法呀!”
这天晚上,有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背着手,站在汽车队旁边观望。这位老汉一看就是个行家,他大概很喜欢这种细毛羊。望着望着,他叹了气说:“这么标致的羊,哪儿找去呀!”听说是从天山上赶下来的,老汉更惊讶了。可是他说,你们要是再不喂,羊就要死啦。
领队哈迪赶紧上前行了个礼说:“我们正在为这件事着急哪!您有什么办法吗?”老汉说,他叫马洛桑,是这里自治县的副县长。哈迪就把他请到帐篷里去。老汉说:“文殊庙那边有块牧场,来,我给你们写封信,你们到区上一说就行啦。”老汉还很关切地问了问内蒙古的情形,说他虽然没到过那里,可是听到过参观访问团的传达报告。
哈迪掖好介绍信,跨上马,赶紧跟赶羊组的组长照直奔文殊庙去了。一路这个开心呀!区政府是在山上一座大庙里。区长姓刘,看见他们高兴极了,就招呼人把他们搬到山上一座大庙里住。
刘区长说:“今年雨水稀,草干了。这边也有些牧户找不到草。我们这山沟儿里倒是有些好草,本来想调剂调剂这里的牧户。你们是远客,尽你们先用吧,我通知牧户们晚几天来就是。”
这样,饥饿的羊群赶到文殊庙的草场上来了,它们足足吃了三天三夜,掉的膘总算又长上了。
在酒泉,铁路上给他们调来二十二个车皮,七上八下地足足装了三十六个钟头。买的是联运票,要经过兰新、陇海、京汉、京包、集二等五条干线,完全不需要换车。这下可舒服些了吧?谁知不然。
今年夏天不是特别热吗?他们坐的是闷子车,人热得浑身没劲儿,羊从上火车,十一天就没闭上过嘴。它们一个个搭拉着舌头,烦躁得蹄子乱跺。
一只羊一天要喝上大约五公斤水,可是有的车站有水,有的没有。还有,照行车表看,他们有七天就可以到锡林郭勒盟的赛汉塔拉站了,可是四十辆车皮才能编成一列车,二十二辆车皮够不上一列,结果连耽误带走要用十一天。这可严重了。他们只给羊准备了十天吃的干草呀!
于是,火车只要一停,即便是一二十分钟,大家也分头想法替羊奔走。有的拔回一抱草来,拔得手上都出了血。有的提着能装三十斤水的桶,到二三十里地以外给羊弄水喝。
羊呢,可不知道甘苦,它们在闷子车里照样顶来顶去,力气小的总吃不到草。又得想办法呗。他们把草捆成小把小把的,吊在闷子车的四面,把羊群散开,叫它们跳着吃,这样,就好单独喂那些力气小的了。
有些胆小的羊,大家一挤,它就不喝水了,不喝慢慢就没了气力,又得想办法。干部用自己的被子把不喝水的羊隔开,然后再用自己喝水的缸子一点点地喂。端着缸子在闷子车里,一蹲就是三四个钟头。顽皮的羊还从被子底下用犄角顶撞着。
就这么样,好几只羊还病倒了。
过郑州那天,气候特别热。走过悬崖壁立,毒蛇遍地的大雪山的时候,他们从来没诅丧过。可是到了郑州,羊却病了几只,他们心里再懊丧没有了。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这时候,货栈上来了个神色悠闲的老头儿,他好像很厌弃那股气味。可是又对这二十几辆车皮的羊感到好奇,就用雪白的手帕堵了鼻孔,走了过来。他望到这些人浑身滚的都是羊粪蛋儿,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可伤透了大家的心。他说:“喂,你们这几个什么不可以干,为什么单单要干这一行呢?”哈迪正在为了羊生病难过着,他狠狠地瞪了老头儿一眼说:“你这辈子穿过毛哔叽吗?我们是要全国人民都穿上毛哔叽,所以才干这一行的!”
就在那天,死了一只羊。他们给它打了一天的盘尼西林,也没救活。羊死了以后,兽医把它解剖了,发现它的肺本来是烂的,又中了暑,才死的。
可是那是全队唯一情绪低落的一天。
在天山里,一个看见他们在悬崖边上运大车的新疆老乡说:哎唷,共产党一来,全变了,连天山的石头也给你们让路了。
也有人说:天山的石头硬,可是共产党的干部比石头还要硬。
羊在乌鲁木齐过秤的时候,一个哈萨克老汉说:咳,羊是长了膘,你们可瘦了,你们的肉长在羊身上了。
在呼和浩特,当队员们开鉴定会的时候,有一个同志半开玩笑地说:咱们大家这回是冒了性命危险运来的羊,我觉得咱们主要的方面是优点。别的队员听了,一个个地都站起来,很严肃地表示:天山的石头没挡住咱们,更不能让自满情绪挡住咱们。下一回再去运羊,咱们一定要比这回运得更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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