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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编辑的呼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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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12-05
第7版()
专栏:

  一个编辑的呼声
  萧也牧
最近以来,报刊上登了不少编辑乱改文章的事。我也是编辑,看了心里总觉得沉重。这倒并非是因为同行受了指责的缘故,而是觉得我们的编辑工作中确实存在着问题。报刊上所指出的那类事,依我看是算不了什么的。在我的同行中,有人不识“蔡中郎”,而改作“蔡郎中”的,也有不知“文抄公”,而改作“抄公文”的。好事的人还编了付对联相赠:“文抄公就业抄公文,蔡中郎改行当郎中”。这种事,似乎可入“笑林广记”,然而,这是事实。
“编辑水平所限”之类的话,暂不说他。自己不懂,为什么不查查问问?不查不问,改了又为什么不让作者看看?文章到了编辑部里,也不是一个人看了改了就算数的。审稿有初审、复审、终审,三审而后,为什么还把它印了出来?
显然这些编辑是很荒唐的。可是当真把编辑部付排前的原稿公开展览一下,观众一定也会吃惊,原来某些作者、译者,其荒唐的程度并不小于编辑。
旁处我不清楚,就我所服务的那个出版社的情形来看,来稿中,有十分之四,我敢说,作者译者写了译了之后,是连一遍也没看过的。原稿上别字之多,语法、标点错误之多,错译漏译之多,很有资格被讲授“语法修辞讲话”的先生们用来给学生作改正错误的习题。
在译稿中更其如此。把“文学作品的细节”译成“文学作品的零件”,把“杰克伦敦”译成“伦敦的杰克”。“留着白色方形的痕迹过去悬挂过镜框的地方在墙上”之类的句子也出来了。甚至有人在原稿上留着空格,并在一旁用铅笔批道:“此句百思不得其解,请代查字典,补译填入。劳驾!”也有人索性整整空了一、二页,并在旁批示道:“请编辑同志代译。因此节原文较难理解,而我应××××社之约正在赶译旁的作品,苦于无思考的时间。”于是,这样的事就出来了:一部三四十万字的译稿,经三人校对原文,四人作中文修改,印出来以后,尚留有黑白性的错译达三十九处之多。也有一部二十万字的外国作品,拆作四份,由四人合译。四位译者齐头并进,四份译文先后送来由编辑部“统一”的。于是,好几位编辑进行了“流水作业”,校的校,改的改,补的补,忙不过来,连外国文字母也不甚了解的人也插一手,帮助统一文笔。这种做法,更助长了某些译者的偷工减料,于是“翻译掮客”,也出来了。根本不懂外文的也跑去和人“合译”了。这两位合作者,由于版税分配不均,直到现在还在上海人民法院里打官司。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说的那些译者里边,也并不都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人物。可惜吴敬梓先生死得太早了。
碰到这样的稿子,编辑部的办法本来可以简单一点——一退了之。当编辑的何以如此死心塌地地一一代查代译代补代改,难道是为了借此显显我们当编辑的本领?
这样的事,使我感到困惑,也使我感到沉重。
何以产生这等怪事,自然一言难尽。但有一点是很分明的,我们这些当编辑的,连同某些作者、译者在内,谁也不承认:作品是作家写的,作品质量的高低好坏,取决于作家的劳动。作品应该而且必须
(至少是主要)是由作家独力完成的。译文是翻译家译的,译文质量高低以及是否译得准确,取决于翻译家的劳动。译文应该而且必须
(至少是主要)由翻译家独力完成的。
同时,也不能不联想到我们现行的编辑工作制度和作法。不论办什么事情,务必按事情的性质和特点来办。办工厂有办工厂的办法,办学校有办学校的办法。二者性质不同,办法也就各异。唯独我们的编辑工作,似乎可以不按创作(包括翻译)劳动的性质和特点,不按由此而产生的编辑工作的性质和特点来办,这是症结的所在。
出版社的编辑工作是按“计划”“生产”的。“制度”“计划”之周详,比之工厂,实在有过之无不及,并设专门机构,主管催办检查其事。
当“作品”还在作家肚里的时候,编辑部得事先拟定全部“选题计划”,类乎工厂生产品和生产量的计划指标。根据“选题计划”物色“对象”,四出约稿,一一和作者译者订好“合同”,预付“定洋”。“合同”上规定了字数,又规定了交稿的日期。这和定购什么机器的区别并不大。约定字数和交稿的时间,已经使作者、译者为难,至于作品的质量,恐怕作者、译者也是不敢保险的。但是编辑部却要根据“合同”,定一个“发稿计划”,书名、字数、内容大意,一一写明。既有“年度计划”,又有“季度计划”,还有“月度计划”,甚至哪天发哪本稿子,都要事先规定好的。书未出世,新华书店也就根据每本书的“内容介绍”决定了书的印数。可见初版书印的多少和“内容介绍”写得好坏是很有点儿关系的。
临近发稿,而稿子迟迟不见来,这就紧张了。只好赶紧催稿,平信、航空信、长途电话、电报……近代各种通讯工具全得用上。催也不来,那也没法。只好延期发稿,这自然是编辑的失职。轻者口头批评,重者上黑板报,以至“年终鉴定”时,也要记上一笔。“计划即法律”,完不成计划而受到这种处分,这已经不算回事了。
幸而稿件被催来了,但已迫近原定发稿期,那怎么办呢?办法是
“突击”。甚至采用曾在建筑工人中流行一时的“流水作业法”,集数人之力,对原稿进行“加工”,以求如期完成“发稿计划”。遇到认真的作者、译者,原稿已是“成品”,无须编辑代劳“加工”,问题也就不大了。若是“半制品”或是“未完成的杰作”,这就苦了编辑。“突击”“加工”“加”出来的货色,也未必见佳。作者、译者皱眉,读者不知其中究竟,当然要骂,而编辑只能叹气了。
以上所说的种种编辑工作的制度和办法,我疑心就是用来办工厂也是办不好的,就说用来做一只椅子,想必一坐就塌;用来做一双皮靴,穿了也要蹩脚;用之于编辑,若不出毛病,那倒是怪事了。这种办法,对排印书籍的印刷厂,对发行书籍的书店,确实有利于进行“计划生产”。但是,我们并不是为印书而印书,为发行书而发行书的呵!
自然,改进编辑工作,提高编辑水平毕竟是根本问题。当编辑的应该是个博学的人,某些方面的水平应该高于作家,至少和作家的水平不致相差太远。但是,现在当编辑的,除了极少数的前辈而外,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文化、知识、业务水平原本很低,生活的根基更浅。凭什么去鉴别和判断一部作家的作品?加上现行的编辑工作的制度和办法,无法挤出时间来进行补习和进修,更没有机会去接触广大工农群众的生活(在我们编辑中,苦守写字台,七、八年不出家门一步者绝不是少数),也腾不出手来研究一下我们的工作,甚至没有充分时间从容地揣摩一部原稿。担负了一点编辑行政工作的,那么就连看稿子的时间也被挤掉了。因此,实际上编辑部里的稿件,大部分倒是“助理编辑”、“见习编辑”在处理,包括不识“蔡中郎”不知“文抄公”的同志在内。这似乎是在造谣,然而真实的事情,有时候看来倒像是捏造出来的。
感到肩上的重量,难免要叫苦。我们出版界以外的前辈,倒也常来安慰我们,鼓励我们,说编辑是有功劳的,编辑是“无名英雄”。其实我们所以叫苦,并不在于争功名,而是觉得“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事不好办,觉得需要彻底改进我们的编辑工作制度和方法,觉得需要按照编辑工作的性质和特点来办事。
切盼主管出版事业部门的同志,暂时放一放手头种种“计划”和“报表”,到编辑部里来听听编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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