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纱帽的艾登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国际小品

丢了纱帽的艾登
金凤
1月的伦敦，严寒的日子。
不戴帽子的艾登出现在伦敦瑟缩的冷空气里。
他刚刚开罢内阁紧急会议，神情严重，满脸凄惶，急匆匆从唐宁街十号的官邸里出来。人们不禁惊异地看到这位一向衣冠楚楚、注意修饰的首相，竟然帽子也不戴，只穿了一件皮领大衣，趁车径赴白金汉宫去。
而两个钟头以前，这里才刚刚宣布正在桑德林汉度圣诞节假期的伊丽莎白女王，突然返回伦敦。伦敦的政治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四十分钟以后，艾登从白金汉宫出来。白金汉宫和艾登同时发表了他辞职的声明。
伊凡斯爵士和其他三位医生发表了艾登健康情况的公报：“我们认为，他的健康状况已使他不再能负担首相所必须负担的沉重责任。”
这真是一幕隆重扮演的戏剧。但是，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流泪。当丢了纱帽的艾登站在白金汉宫外面，一小群人沉默地看着他，他冷冷地向他们挥手告别。
大英帝国首相这顶沉重的帽子终于从他头上落下来了，但是他的心头绝不轻松。他看着人们冷冷的眼光，他很明白自己是被命运所抛弃的人了。更难堪的是在他下台的一刹那，他还不得不扮演着叫人一眼就看穿的笑剧。
仅仅二十五天以前，当他将要离开充满阳光的牙买加海岸，他还亲口说过：“现在我回去是带着非常兴奋的心情和健康的身体。”在回到伦敦那天，他又重复说着：“我已经精神充沛地回来了！”
那末，还有谁会相信那些医生一本正经编排的蠢话？！这不过是使自己在全世界面前再一次被当作笑料而已。这似乎连带使他最后准备承担个人的失败来拯救帝国的光荣也黯然失色了！
这宛然是一幅1940年张伯伦被赶下台的图画。
命运多么残酷！16年以前，他还趾高气扬地嘲笑着张伯伦，脚踩着张伯伦的失败爬上自己成功的阶梯；而现在，竟然轮到自己扮演被嘲弄的可怜的角色！
但是，事情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
在他去牙买加的前夕，在唐宁街最后一次内阁的争吵声中，他本来对于他的不祥的前途已经看清楚了。但是，他，首先是为了帝国的利益，毕竟还不能就此甘心。他带着希望离开伦敦。他希望他的离开会冲淡一些人们对他的憎恨，他希望他的保守党能顾全大局团结起来，他更希望大洋彼岸的盟友在他这样的患难之中多少能够拉他一把……
于是，在牙买加，他几次放出空气要求得到一份白宫的请帖。甚至他都不惜丢开帝国的尊严，让代理首相巴特勒说出英国首相惦记着要会见美国总统的话来。但是，尽管如此，白宫居然还是紧紧地掐住英国的脖子，不理不睬！
他强打精神回到伦敦。大量发行的“每日镜报”在第一版上用了大部分篇幅登了一幅漫画“今日的家”来欢迎他。漫画上画着被太阳晒黑了的艾登打开唐宁街十号的前门，发现他的家里乱七八糟，一个拖泥带水的“管家”（代理首相巴特勒的同音字）正在等待着他。
12月17日，他第一次在下院出现。尽管保守党的殷勤的希恩匆忙地在议员席中走来走去组织着欢迎，但是迎接他的还是反对党的冷漠和保守党的沉默。
这一天早晨刚刚实行了汽油配给制。现在，暴风雨般的对于配给制的抗议兜头兜脑迎着艾登袭来。
对于英美关系的刻薄的问题，更使艾登手足无措。
艾登发觉，在他离开伦敦的这些日子里，虽然已经从埃及撤退了英法军队，却并没有使自己的地位有所改善。
特别是美国居然继续装做不满英法侵略埃及的样子，企图讨好亚非国家，狠狠打击英法在中东的地位，使艾登深感苦恼。但是，难道不是美国控制了中东60％的石油，不是美国驻地中海舰队的威力三倍于英国舰队的威力？中东土地上最大的空军基地又难道不是美国的？这些都是三十年来美国从英国手中抢去的成果。但是，美国偏生还在装出一付殖民地人民保护者的姿态，而把保护美国资本的宪兵这个肮脏的角色派给英国担当。
而美国还要这样无情地嘲笑英国。在“华尔街日报”第一页的头条，登载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字句，“约翰牛必须深深扯住山姆大叔衣服的下摆。赤裸裸的事实是：没有美国，英国就不能生存！”美国报纸还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新世界（美国）要担当旧世界（英国）的责任，并且以暴发户的粗暴告诫着英国必须消减在海外的军事和财政义务，以适应它作为一个“二等强国”的新作用。
可悲的是，艾登无力改变这种局势。英国还不得不向美国乞求美元和石油。英国的黄金储备在迅速下降，12月竟降到十五亿七千二百万美元，大大低于英镑贬值的危险点二十亿美元。只靠了从国际货币基金里提出来的五亿六千一百万美元，才勉强维持了英镑的价格。这几乎把过去十年的努力全化为乌有！可怜的约翰牛不得不扯住山姆大叔的衣摆！财政大臣麦克米伦在凄然回顾急剧减少的黄金储备以后不得不腆颜要求美国免去12月底到期的利息八千二百万美元，而且还必须要求新的贷款。但是英国在战后已经欠了美国四十三亿五千万美元，从1951年起要还美国五十年才能还清，每年本息就要付一亿六千九百万美元！
而盛产石油的得克萨斯的老板们又是何等冷酷啊！他们只是悠闲地吸着雪茄，全然不顾欧洲和英国急于得到这工业的活命之血。他们的运油船只是慢吞吞地开出来。他们不管英国的汽车不能走动了，炼钢炉在冷却下来，机器的运转停滞了。他们关心的是要得到更多美元，才会运送更多石油！
英国人去年过的是怎样的圣诞节啊！面包、茶叶和糖都在涨价，许多家庭摆在桌上的“圣诞餐”显然比前年小气许多。石油来源断绝，煤涨价了，暖气减少了，圣诞节的炉火黯淡许多。当他们要到教堂去唱赞美诗或是去亲友家道贺时，他们又发现交通费涨了或是有车开不得。而更可怕的是失业的魔影，隐隐地笼罩在许多家庭的圣诞餐桌上！
英国人怎么能够不切齿痛恨造成这些灾难的保守党政府和它的首相艾登呢？
艾登刚刚在咀咒声中度过了凄凉的圣诞节，又料想不到地收到了一份满带荆棘的新年礼物。从华盛顿传来了“艾森豪威尔主义”的魔影。从12月初起，人们就在传说着艾森豪威尔在乔治亚州奥古斯大他的私人别墅里，正在研究制定着新的外交政策。那时在基韦斯特休养的杜勒斯，据说时常用电话和总统商谈着。这以后，杜勒斯奉命参加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理事会会议时，虽然口口声声要“埋葬”掉英美过去的“分歧”，强调大西洋盟友的团结一致。但是，他却公然说美国要保留在紧急情况下单独采取行动的权利。这就为以后的排斥英法而单独干的“艾森豪威尔主义”留下伏笔。接着，美国报纸关于“填补”中东“真空”的言论愈来愈多了。
终于，杜勒斯在他的国务卿办公室召见了英法驻美大使，告诉他们一点关于美国政府想要求国会授权的打算的情报。没有任何磋商，也没有正式的备忘录，全然是老板对付伙计的做法。
艾登真觉得仿佛满嘴塞进了一大把苦盐。他愈来愈不安地侧目注视着这就要出笼的“艾森豪威尔主义”。他很清楚地记得，1947年的“杜鲁门主义”，也是以反共作招牌，结果是取代了英国在希腊、土耳其的阵地，把英国逐出了东地中海。接着，是伊朗的阿巴丹。不久以前，特立尼达的石油，现在，则是英国被赶出整个中东的前途了！
得克萨斯州的粗暴的石油老板又决定再从背后刺进一刀。美国石油刚在11月涨价，今年1月，几个大石油公司又纷纷宣布提高原油价格，每桶涨25％到40％。
“艾登下台！”“我们不要这样的灾难性的政府！”“迅速举行大选！”国内外的舆论又一次沸腾起来，其中隐隐听得出华盛顿铁鹰扑翅的凶戾的声音。
艾登三十二年积攒得来的首相的帽子，就在这样的内外夹攻，加上最后这阵大西洋上传来的“艾森豪威尔主义”的风暴下吹落了！
不戴帽子的艾登伫立在伦敦瑟缩的冷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