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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派和黄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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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1-18
第7版()
专栏:

黄山派和黄山
贺天健
明末清初,是国画“家派”最多的时期,如娄东、虞山、金陵、新安、吴门、云间等,不下十余种,其中以黄山派尤为突出,娄东、虞山、云间等虽则也曾“范山模水”“与自然肉搏”,而其气质与意度,无论如何终不能蜕解过去的束缚,看去不像明代的某家,即像元代的某派,甚至好像是一幅复制品。龚半千虽以二米的泼墨与浑点技法来图取自然景色,一破古来樊篱,但也变化不多,所有雨山雨景,在画面上,大同小异,终不如黄山派几位来得活灵、来得新颖。
黄山派中最著名的是石涛、梅瞿山和渐江。我现在就来谈谈这三个人。
总的来说,石涛得黄山之灵,梅瞿山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
黄山变幻最多,一刻为云海,一刻为晴岚,一会儿寒,一会儿暖,数日内兼有四季,一天中晴雨无常,因此幻化多端,实在是山水画材的宝库,但要概括其所有而归之于我,则非深刻体会对象和掌握高度技巧不可,石涛就是能够这样的。石涛的画 在当时四王画派极盛的时代,而以“破空”的章法,打破四王“三叠”或“两叠”的结构公式,实为一种创举。他的突破古来樊篱的点法、墨法、笔法等等,都有独创性,他在“苦瓜画语录”中所说的“法自我立”一语,的确不是空口的矜夸。他的创造精神,在我国明清间绘画艺术史上是希有的。
然则石涛画的理法,果自何来?是钻研宋、元、明画学和画法深邃而有如此成就?还是行路多、看山多、与大自然接触密切,而有如此渊博的体验?老实说,要使艺术有血有肉有生命,实在此两者缺一不可。仅有前者的深研,而无后者的体验,则徒有死经验,而无活理法,充其极,做古人的“木乃伊”,不过是历史的“弃物”,决不能完成一个石涛。反之,仅有后者的体验而无前者的钻研,则心胸学问无此修养基础,技能方面也将无有摄取的本领。石涛则两者兼备,加上他热烈深沉的情操,艺术上才有如此的成果。我看石涛画每每当作司马迁的“史记”看,变化多端,不拘一格。用笔则整散并运,用墨则燥湿相辅,制局则“因势得体”、破空而来,这是石涛艺术的非常之处。
有人评石涛画,以为得元代中期、末期与明代中期画风影响为最多。我说:凡一个大画家,他的成就,当然由他接受所爱的传统而来的,但未必他的成就即由此而建立起来,因为传统仅给我们以理法的经验,而不能给我们以艺术生命的创造。直截讲一句话:石涛的画,如果他不到黄山,是不会成功石涛的画的。黄山从白龙潭上直至天都、紫云、莲华、西海、石笋、始信诸峰、以及许多无名的岭阜和涧流、泉瀑、以及松榉、柏杉诸树,你如要说像哪一代哪一家的画,那就是唐、宋、元、明、清初各家俱有。景物包罗万有,而画家却各有独得,主要更在于画家深刻的修养,一气呵成,才能达到得心应手之妙。黄山灵气,在石涛笔下是具体再现了,所以我说石涛是得黄山之灵。不过,他气虽有余,力尚不足,试看他的大幅画,笔力尚难作浑劲坚结之状,章法结构有的也稍松弛,凡我所见,六尺以下的小幅就少有缺点。这或者因为我不多见石涛八尺以上的大幅之故吧。
梅瞿山的画,虽自成一家,但是有大病的,病在什么地方?他的笔态,他的气息,他的韵格,都少变化,看去好像千篇一律。然而他的阔笔,则颇有劲、颇有势。梅氏是有他的成就的。论其历史传统,有人说是胎化自王叔明的,实则这尚非适当的论断,严格而论,梅氏的画,得自元人的,不过是笔致上的一部分,而其大体是“外师造化、内得心源”而来的。
梅氏之于黄山,是从外形气势,取其神态与韵味,他的画在表面上像是有些虚空,但在实质上是高度的概括性的。所以我说他是得黄山之影。
黄山是千门万户而又是千变万化的,你如果没有槃槃大才,休想尽其所有皆归于我。梅氏是认识自己的才能的,他以概括的方法去“讨取”,是他的智慧。他看见黄山石骨多、土肉少,就用黄公望的“金刚杵”(后人称赞黄氏用笔有力谓之“金刚杵”),来表现石皴。他看见每一石层都有松群,就用“攒点法”来作总的敷设。他的用笔“松快”中有结实的精力,“散乱”中有整秩的经纬,所以能使人感觉明快、恬适而流动。
梅氏的胸襟,是不寻常的,他能诗能书,是有学养的人。我看见他八尺以上的大幅,笔如游龙翔凤、虎卧骥奔,干从湿出,柔从坚出,将沉而浮,将绝而续。融合了朴质的风格和气味,给人以严肃、端庄的感觉,是有大魄力、大气概者。他的这种修养,论其来历,不能说不是从黄山来的。
渐江和尚的画,是新安派中最矫矫者,他笔如钢条,墨如海色,每每纵横交织地表现石的体态和体积,但觉静穆、严正、朴实、恬洁、规步矩行,一些也不放失。当然,他是学过古法的,原来他不是一个寻常的和尚,他有文学艺术修养,当然知道荆、关、董、巨,但仅是这样,渐江是不能成其为渐江的。我看见过他为黄山画的全图,只嫌他并不适应黄山的全貌,黄山变幻的神态,自然更不能表现出来,但他有一种肃穆的情致,而并不拘于是否“像”黄山,这也是可贵的。那么渐江的风格究竟从哪里来的?我说还是从黄山得来的。黄山的白龙潭上、朱砂峰西一带石壁,即是渐江石法的范本。平直的体势,雄放排空,如果用关同的“横解索皴”来表现是不得其神的。渐江的皴法,不是关同的横解索皴,而是黄山白龙潭上石壁的横解索皴,是渐江自己独有的横解索皴法。
总的说来,譬之于饮:石涛之于黄山,有如捧坛狂饮;梅瞿山之于黄山,有如鼻嗅酒香;渐江之于黄山,则是择醇而饮。这三人都是善于“师造化”的。善师造化,所以能得造化的情与神,不善师造化,虽力求形似,但恐或失,而所得到的偏偏相反,或成了自然主义。古人说的“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并不是迂腐的说法。读书就是接受前人的经验,行路就是以此经验去做质证的功夫,做实地的体验。同时也要检查自己的才具,自己的本性,能不能适合,能不能感受,而后可在艺术上作酝酿的准备。开始时,取材不妨广博,而成熟后,则要求约守,约守即专精的意思。我们如果学渐江须学他的情态,如只学他的石法,必至固执一小天地。学梅瞿山须学他的风味,如果学他的格式,也必受其公式之束缚。学石涛,则只有把他的画当书读,细细咀嚼,细细玩味,而后神会意通,能得他奥窍的地方。石涛的画,论其“师古人”所得,则宋、元、明诸大家的成就都是他技法的基石;论其“师造化”所得,则南北名山大川都曾涵养其心胸,其所受如此,故黄山有什么,他便有什么,黄山怎样,他便也能怎样了。
我们到自然界去,应该多多体验,千万不要为画而画,一到名山,便即展纸挥笔,画成便把所画对象也忘记了,这是最不相宜的。我这次到黄山去,得到一个感觉,便是写黄山而得名的黄山派诸人,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相证之下,觉得领会和体验,是描写自然界的一个首要条件,务必先从四面八方观察一下,再从每个角度联系地看去,同时结合所知道的某家某人,以此证验,然后再描写。我看石涛诸人或许也是这样地去写黄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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