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雨中
冯健男
从柴沟堡到怀安城的汽车，每天早晨六点钟就开车。昨夜下雨，今天一大早虽说雨停下来了，怀安城打来电话，说那边昨夜雨大，路不好走，叫这边迟些发车，所以今天的车改在八点开了。
第一个上车的是一位病得已不能行走的老太太，两个人把她抬上车去，让她在给她铺好了被子的地方躺了下来；接着上车的是一些抱着小孩的妇女和老汉；然后是青壮年。车上人多，行李也多，挤得很厉害，最后上去的几个人，费了很大劲才插下脚去。
所有的乘客都坐好了，一位黑里透红、穿着褪了色的旧军装的壮健青年，爬上了梯子，对乘客们说：
“就开车啦！大伙选个安全组长吧！”好一会也没人吱声，他就指着一位上身穿蓝衣服、下身穿军服裤子的高个儿中年人说：“就是这位，行不行哪？”车上的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赞成！”高个儿笑着不言语，小伙子把那绣着“安全组”三个白字的红袖章递给他。伸出大手来和高个儿握了握，对他说：“请多照顾那老太太，病着哪，又没亲人伴送。”说罢就走了下去，把梯子挪开，走进了驾驶室，机器一阵轰鸣，车开了。
车转弯抹角地出了镇子，爬上了公路。大家说着话儿，看着景致儿，也就忘了挤了。但是走不多时，又下起雨来。人们骚动起来：有的拿起雨衣披上；有的撑开了伞，但撑不住，又放下；有的在收拾自己的包裹，怕它们被雨淋坏了。雨却越下越大。幸好车上还带着一块雨布，那高个儿从他身下把雨布抽出来，在大家头上撒开，把整个车厢盖了起来。
走了好一阵，车停了，只听得司机在下边嚷道：“同志们，前面要过沟，今儿天气不好，路滑，沟不好过，为了大伙的安全，请大伙下车……”
这倒是一件叫人为难的事情。一下车，又是雨，又是泥，……难道非下车不可么？……人们都在迟疑观望，但是司机已经把雨布掀开了，高个儿也劝大家下去。这时雨已下小了，小伙子们先一个一个跳下车，单身妇女们也下了车，接着，几个老汉也下车了。车上只剩下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和那个病老太太。
“她们不用下吧？”高个儿问司机。
“得下。”司机说。“沟陡，路滑，为了安全……”
“你慢慢开，哪里就会……”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天气不好，有什么法子！”
“好，下吧，大嫂子们！”高个儿对孩子的妈妈们说。“这是为大伙安全……”
在高个儿和司机的帮助之下，孩子们和妈妈们也都下车了。
“同志”，司机招呼高个儿说。
“还要你帮一下忙，那位老太太……”
“她也得下？”
“也得下！”
“那可不成。”高个儿的脸沉了下来。“她病得不能动呀！”
“为了安全，……”
“我反对！”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司机一点也不动摇。“她不能动，我背！”说着就上车。
“不照顾病人还行！”高个儿急了，“没本事开车就别开！”
“没本事！”这可把小伙子激恼了。他爬上车去，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要说本事，你得上朝鲜战场瞧去！不是吹，美国鬼子的飞机、炮弹、探照灯，逼得人透不过气，咱还不是照样开车？粮食、武器，还不是照样送到咱们战士手里？不是吹，还要跟敌人捉捉迷藏，开开玩笑哩！现在不是打仗，咱不开玩笑。现在，咱只讲责任，不讲本事，我背老太太去！”
小伙子说着就转过身去了。高个儿也爬上车去。老太太还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高个儿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问她怎么样了，老太太张开眼，点点头，还是不说话。他们把她扶了起来，司机把她背在背上，高个儿扶着他们下了车，撑开伞给他们遮雨。踏着泥泞的、溜滑的道路，过了沟，高个儿从司机手中接过老太太来，背在自己的背上，司机就又走过沟去。
人们眼看着汽车开过沟来。司机开得很小心，但并没有遇到困难。他下了车，又接过老太太来背上，把她送上车去。
他和高个儿一起帮助妇女们老汉们上了车。小伙子们也一拥而上。
这时，高个儿挨近了司机说：“同志，别小看人，朝鲜咱也没有少待。”
司机眨着明亮的眼睛，看了高个儿一眼，说：“这样说，咱们是老战友啦！”他伸开大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瘦长的手。
“我在部队里就开汽车，你呢？”
“在卫生部门工作。”
“呵，你是医务人员！怪不得心肠那么好！”
“你的心肠也不坏呀！同志。”
他们互相笑了笑，就都上了车。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汽车向着那古老的小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