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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谦”德说到成都市川剧团来京演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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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02
第7版()
专栏:

从“谦”德说到成都市川剧团来京演出 李劼人
中国人的“谦”德,是有历史性的。有时明明可以不必“谦”,或者“谦”过分了,还会流于虚伪,传为笑谈。然而临到头上,不知不觉总要“谦”一下;不“谦”一下,似乎不大舒服,即令得罪了人也得“谦”。
曾见某笔记载有一位阁老去看老朋友的病。病人在病榻上叹说:“我二人都老了,常不免疾病,不知道我们当中,谁先死亡?”这位素有“谦”德的阁老,连忙习惯地高拱两手敬对曰:“还让中堂!”
又记得多年前报纸上有篇国外通讯,记叙段祺瑞的爱将徐树铮奉命到意大利游历,在驻罗马的中国公使馆内大宴意大利显贵。那天,还临时请了位罗马最为有名的厨师来做菜。到酒阑客散之时,这位徐爱将忽然按照中国派头,向贵客们“谦”言:“今天的菜没有作好,使公等受饿,还望公等海涵!”
前一个例,虽然传为笑谈,到底只算得罪了一个老朋友。据说,老朋友只是默然无语而已,还不曾跳下病榻,和阁老争论个你死我活。
后一个例,却因流于虚伪,弄得很糟。据说,次日,那位名厨找来一名大律师,公然向徐树铮提出抗议说,不应当众毁谤,损害了厨师的名誉,设若不予道歉赔偿,他将到法院去控诉。结果,由中国公使出面调停,叫徐树铮付了一笔赔偿费完事。
由此观之,“谦”固然是人生美德,也要会运用,设若滥“谦”起来,还是不大美妙。
我为什么要说这番空话呢?自然有我的道理,主要是为了谈一谈最近在北京演出的川戏,和这个负责演出的成都市川剧团。
川戏到北京来演出,已经有过好几次。比如“秋江”、“评雪辨踪”几折戏,剧本得过好评,演员也得过奖励,说起来倒也光彩。
但是川戏也曾送过客。未上演时,观众欢然而至,开锣之后,观众悄然而溜。据说,有几次,一折戏没唱完,上千数的观众,留下来的,就只前几排为了顾全同乡面子、向来修养又很够的那些先生们。
川戏何以好就好到那样?坏就坏到这样?专门研究川戏的专家,当然说得出原因。不过他们说起来未免“辞费”,不如我这个只是欣赏而不钻研的外行简单交代几句,或者还易使人明了。同时也作为对川戏的一种大致不差的介绍。
川戏一共有五种。这五种是“昆”、“高”、“胡”、“弹”、“灯”。
“昆”,就是目前再一度脍炙人口的昆曲。在前七、八十年,成都还曾有一个由苏州子弟组织的班子叫舒颐班。后来因为曲高“听”寡,逐渐衰落,到前六十年之际,就澌灭了。而今只存了不多几折昆戏,如“山门”、“醉隶”还在唱。不过唱腔已不纯正,道白更其满口川腔,我觉得实在不大中听。只有更少几折唢呐腔的戏,像“过江饮宴”,遇着好演员唱来,还可以。
“灯”,是花灯戏。这也和其他省份的花灯戏一样,是一种地方性极强的小型戏。演员大抵两人,唱腔特殊,不但锣鼓家什打法不同,便是胡琴也拉的是咿咿呀、呀呀咿小调。内容属于讽刺一类。如“王大娘补缸”、“龚裁缝裁衣”、“姑娘算命”、“驼子回门”、“?豆子”、“请长年”等都是。假使把它们中间的一折安排在两折正戏之间,作为一种插曲,使观众多打一阵哈哈,是有它的作用的。
现在川戏的“思凡”,除了高腔为主,还揉和了几句昆曲和花灯调,也好听,也好看。凭我外行观感,我敢说,那是颇好的创造,断非无聊的杂凑。
“胡”,是胡琴戏。五种川戏当中,我对之最无好感的,便是这一种;川戏在省外演出,最能送客的,也是这一种。前五十年间,盛极一时的太洪班(舒颐班的后身,从苏昆而转为徽州调)我就不大高兴看,虽然它以三国戏著名,有活曹操,有活周瑜,更有软硬武工都好的李甲生演“凤仪亭”的吕布,能够使头上插的翎子,做出二十四个凤点头;虽然后来还有据说唱得很好的、由京戏票友改演川戏黑头的天籁,又能唱黑头又能唱胡子生的贾培之,在旦角中由票友下海、称为难能可贵的浣花仙李少文(这些名角都死了。贾培之是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四川代表,1955年才病故的)。但听久了那样软绵绵的胡琴音,若断若续的唱腔,呆板得不能再呆板的调子,每回都是等不到“曲终”,我这个“人”就“不见”了。
我觉得,每个剧种都有它的长处,也有它的短处,站在门外的外行,不必经高明指点,由直觉上便可理会得出。惟有钻了进去,钻不出来的内行,每每会把它的短处也看为长处,而且还生死要绝大多数的观众同他一样的看法。观众用悄然而溜、閧然而散的行动来作批评,难道不应该吗?
深一层说,也由于自恃过度,才不省得应该“谦”的道理。
这次成都市川剧团奉文化部调度出省演出,在安排剧目时,我由于与这个剧团有点关系,不愿意它再“出乖弄丑”,一则也考虑到省外观众的情绪,曾向它建议:千万不要唱胡琴戏了!我并且对演员们说过:“把你们短处收检起来,把你们长处施展出来,才是出去受检阅的一种意义。”可惜我那时却忘了说:“这也是谦德之一!”
甚么是他们的所长呢?(赶快声明一句:这个“他们”,不仅指的是成都市川剧团,实在连同四川很多的川戏团都在内。很多川戏团的演出水平,至低限度都不下于成都市川剧团;有几个团,或者还要高些。成都市川剧团这次之得以受到文化部调度,那不过是一种偶然原因,我可以担保说:绝非由于成都市川剧团有甚么“出类拔萃”地方,可以作为川戏的代表。这并非“谦”词,的确是一点雨〔语〕一点湿〔实〕的话。)就是说,他们在演唱五种川戏当中的弹戏和高腔戏的时候。
弹戏(这个弹字我怀疑它是乱弹的省文)就是四川梆子戏。无疑它是来自陕南而加了工的。在某些弹戏中,还必须使用陕西人的腔调。同样用胡琴伴奏,但调门相当高亢,烘托得起唱腔,却又并无将唱词淹没,使人但闻琴音而听不清楚唱词的毛病。
但川戏的正宗,到底还是高腔戏。高腔戏的特长,在于净唱。那就是说,演员们在唱的时候,只用鼓(当然是小鼓,四川人呼之为斑鼓)板点出音节,但凡喜怒哀乐,抑扬顿挫,全凭歌者的喉咙来表达。好就好在净唱,既完全听得清楚歌词,又完全领会得到歌声中所表达的音乐性的高低强弱。难也难在净唱,演员素修好、嗓子好的,唱出来真够味,虽然咏叹调门多些,可是那从喉咙中吞吐出来的声音,几乎就是音乐,听起来很为舒服;在这样场合上,一点掺不得假,演员的高低(除了做工外),开口便明,就是外行,也能作出八九不离十的品评来的。
当然,高腔戏的特点,还在帮腔。初听高腔戏的听众,每当一唱众和时,不免有点不习惯。但你若是耐心听上刻把钟的时间,你准可听得出那帮腔并非胡乱吼叫,原来有很多花样,有一定规律,它的作用,和乐队一样的重要,能够帮助你了解剧情的离合悲欢。
总的说来,川戏最突出的地方,倒不纯粹在唱。如其光以唱来衡量川戏,起码也是不全面。从前有人说过,在北京看戏,叫“听”戏,重点是摆在“听”上;在四川听戏,叫“看”戏,重点是摆在“看”上的。看什么呢?看演员的动作。用术语说出来,就叫作做工。做工涵义极广,除了台步、身段、水袖、褶子、甩发、翎子和手指的屈伸比画等等外,尤其重要的,还在随着唱词内容,表达感情的眉眼神色,嘴唇口辅,这些动作的要求,都很严格。一个出色的演员,嗓子差一点不要紧,做工却不许可不到家。有了定评的“秋江”、“评雪辨踪”,要是做工差了,还有什么“看头”?那两折戏根本就说不上“听”!
成都市川剧团这次准备演出的十几折大戏,大都是经过审定,也经过初步修改的传统戏。他们采纳了我的建议,好像没有安排胡琴戏。据闻准备了弹戏类的“穆桂英”、“萝卜园”、“拉郎配”、“芙奴传”、“谭记儿”、“穆柯寨”……和高腔类的“耐冬花”、“金霞配”、“春灯谜”、“一支鞋”、“菱角配”、“三返魂”、“三瓶醋”、“借亲配”、“玉蜻蜓”、“绛霄楼”……这些传统戏,不但唱词好,腔调复杂,生旦净末丑搭配匀称,而且也着重了做工。内容当然没“弹驳”,至低限度,没有“毒素”。
这里,再谈一谈成都市川剧团。
这个剧团,现在已是一个国营川剧团。它的前身,是鼎鼎有名的成都三益公。三益公川剧团出现过不少的名演员。但是在1952年参加北京观摩会演后,绝大部分有成绩的演员,尤其得过奖的演员却都被调到其他几个川剧团去了,真正可以说,三益公的老演员,留下来的只有很少几人,现在长期在舞台和观众见面的,全是几年以来,自己培养的新生力量。他们(当然包括她们)参加过土地改革,参加过慰问志愿军和解放军,并经常在省内巡回演出,向农村、向工矿区演出,也参加过几次观摩会和其他的社会活动。他们已有相当的艺术水平、文化水平和政治水平。这次以偶然机会,得被调度参加省外巡回演出,演员们当然兴奋,他们极愿把几年来学习所得,向省外的川戏爱好观众作一次汇报,并受一次检阅;同时,多讨一点生活,多向省外的其他剧种学习、学习、再学习。
我相信成都市川剧团的男女演员们,绝无自高自大、又矜又骄的心情和态度,他们是懂得“谦”为美德的。我只耽心他们“谦”得不合适,不惟流于虚伪,或许还要闹出笑话,甚至把仅有一点艺术上的自信心都“谦”失了,那才糟糕!假使如此,希望朋友们给他们一点鼓励,给他们一点指示,使他们的勇气得以恢复,也是两来有利的事!
末了,我再透露一个消息:剧团安排剧目时,还有一折高腔戏“杜十娘”。因为演杜十娘的女演员廖静秋(她也和女演员杨淑英一样,是1950年以后,才苦学苦练,有了一定的成绩,也算得是这个剧团的新生力量之一)正在北京拍摄“杜十娘”彩色电影和“思凡”黑白电影,廖静秋又有病在身,拍摄电影,已经是“力疾从事”,再要她同时上舞台,怕她有些吃不消,累倒了,是一件不可弥补的损失,因而把这折戏勾掉了。观众真个要“看”这两折戏(“杜十娘”是大戏,“思凡”是小戏),其他的女演员也一样演得好。如其一定要“看”廖静秋主演,我想,这两部电影片之映出,总不会很迟,我这番话权且作为义务预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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