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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朝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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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03
第7版()
专栏:

雪朝 荒芜
“下雪了!”
睡梦中,好像听见谁在院子里这么说了一句。我微微睁开眼睛,桌子上的钟才五点半,纸窗上却已闪耀一片冷然的青光,透着寒意。
我想再睡一会儿,但隔壁屋里这时却起了骚动。起初是切切的私语,接着是衣服的窸窣声、皮鞋的橐橐声。门呀地打开了。骚动一进到院子里,声势便浩大了,奔跑声中还夹杂着叫喊。“遭镖!”这是中学生的断喝,显然是新从“三侠五义”上学来的术语。“原子弹来了!”这是小胖子的尖喉咙。一场大战看来已经不可避免。果然什么地方的玻璃喀嚓响了一下。我屏着气静候那意料中的唏哩哗啦的破裂声,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那熟悉的温和的笑语:“小妹,你再把雪往弟弟的领子里塞,我这一团雪就对准你的鼻子打了。”哈!连妈妈都参战了。
睡意已经全消。我起来,揭开窗帘的一角望出去。对面墙脚下那一排凸凹不平的砖地、当作垃圾桶用的那个大石槽、西首的污水池、还有那两堆硬煤都消失了。院子里一片洁白,像刚用大白纸裱糊过的小屋一样,使你感到熨贴和爽朗,而那个被视为风景地带的小竹林,则更显得诗意昂然。给积雪镶了一道白边的青枝绿叶,看去宛如一幅画。方才在这里鏖战的勇士们早就转移了阵地,遗留下横七竖八的足迹,也遗留下静寂。
雪又在下了。大块大块的雪花无声地落下来。天空成了白蒙蒙一片,连对面的短墙也模糊起来。我站在窗前,却想起了长久以前的事。小时,每逢下雪的时候,我们的老姑奶奶就把我们聚拢在用稻壳作燃料的泥火盆旁边,为的是不让我们出去弄湿了鞋子。她一面用牛骨拐打着麻线,一面说着故事。据她说,专管冬天行雨的龙王三太子有一次因为欺负他的老婆青龙公主,给龙王奶奶痛打了一顿,连白鳞都敲了下来,所以,从那以后,冬天只下雪,不下雨。有时她还拖长声给我们唱歌谣。有两句到现在仍然记得,那就是“麦盖三床被,头枕馒头睡,”虽然在当时一点也不懂得那里面所包涵的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天色忽然变得阴沉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把地面上的雪也扬起来,形成了一场暴风雪。我眼前出现了另一个画面。中原的山区里,一支小小队伍护送着几位伤员,要在夜里三点钟以前,赶到指定的地点,去和主力部队会合。队伍绕着小路,已经走了十五六个钟头。沿途荒山乱石、衰草枯树,很少看见人家。不用说吃饭了,就连水也没有喝的。人困马乏,简直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但就在那时,突然天降大雪了,不一会儿就把大地打扮成银装玉裹。人们的精神陡然为之一振。大家用雪擦着脸,用雪拌着炒面吃。还有人哼着小曲儿。连担架上的伤员都兴奋得坐了起来。脚踏在积雪上,就像踏在厚厚的、软软的地毯上似的。剩下的几十里路很快就走完了。
现在风停了,天空又明亮起来。雪还在下,像春天的柳絮轻轻飘荡。我想起了我的生活中又一个片段。我曾在人们叫做“世界的花园”的海岛上,住过一个时期。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到处绿草如茵、杂花生树。在那种明媚鲜妍的环境里,连老头儿都穿起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如就其秀丽的风光来说,那比我们的昆明美上十倍。然而住久了,你就会觉得那暖洋洋的气候使你只想躺在树底下、草地上看天、看云、看山、看海。你感到腻味,仿佛生活中缺少一种使你振奋的东西。于是你颇为向往于晴朗得发响的天空、凝结得像青色水晶又似乎可以打得碎的空气、令人精神抖擞的朔风,使人耳目一新的白皑皑一望无际的大雪了。或许你还会想,如果这里也有几个月的冬天,也能掐着手指头一算就会知道还有多久就可以指望下两场雪,该多好啊!
我没有到过西伯利亚,很难以想像那种冰天雪地的景象。但我曾在华北平原上度过冬天。一场大雪之后,早晨打开门一望,你所熟悉的远村近舍,都面目全非。就是你自己住的小屋,那平平的屋顶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之后,也会走了样。正如一个馋嘴的小女孩所形容的,像一块奶油蛋糕。而一到夜晚,拖着长杆烟袋的老爷爷、夹着布鞋底的老婆婆、披着羊皮筒子的小伙子、穿着红棉袄的小媳妇就会冒着雪跑来。进门先拍打拍打头脸和衣服,然后在炕上、炕边、桌旁或屋角的柴堆上找个地方坐下,接着便热烈地讨论起军国大事来。直到有什么人,探头出去望望天色,说雪停了,该睡了,这才一个一个恋恋不舍地走开。这场面本身就是一首诗。
原野上鹅毛大雪纷纷落,
屋里,围着一盏灯、一盆火,
农民们,其中有小媳妇也有老婆婆,
热烈地谈论着革命的战略。
一个从小生长在热带的华侨朋友告诉我,他去年在北京第一次看到雪时所感到的喜悦。他曾把脸贴到雪上,一吻再吻,像刚踏上祖国的海岸,吻土地那样,像新婚之夜,吻新娘那样。对我,雪是司空见惯的了,已经引不起那样的惊喜之感。然而我此时仍然感到一种莫可言喻的激动。这又应该怎样去解释呢?我想,恐怕只能说它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是一个奇迹。设想一下吧,在你入睡的时候,世界还是老样子,而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伟大的改造工作一夜之间就完成了。置身在崭新的天地中,你觉得你自己也在变。好像你的生活途程上的凸凹不平、思想上的垃圾桶和污水池、精神中的黑煤堆,也化为一片晶莹皎洁。这时,从你的心坎里,涌起一种庄严神圣的责任感,你觉得不努力创造出一些无愧于这个美好世界的什么来,实在是一种罪过。
使我感到激动的,还因为在我们国家里,有一种和雪一样神奇的东西正创造着奇迹。从西北来的人会告诉你沙漠上建立的新城市,从东北来的人会告诉你荒原里生长的好庄稼。打开报纸,铁路线不停地伸延,每两天就有一个工厂投入生产。远处且不必去说它,就在北京,什么不在变化啊?你和我、房子和街道。你走在哪怕是一条极小极小的胡同里,走着走着,一抬头,你会一怔,一座五六层的高楼已经矗立在那里了。
像漫天大雪一样,社会主义的思想正飘落在祖国的大地上,它所创造的奇迹会更神奇、更壮丽,不是每天而是每时每刻都会出现的。
妈妈率领着孩子们已经从后园里回来了,一个个的手脸都冻得红红的。小胖子满头满身都是雪,简直像个雪娃娃。“你尽在想些什么?敢跟我们打一场雪战么?”他向我发出了响亮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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