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1阅读
  • 0回复

横跨党岭山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06
第8版()
专栏:

横跨党岭山 中校 刘树远 (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
还在1935年,那时我才十六岁,在红四方面军总部警卫营二连当战士,警卫朱德总司令和总部首长。8月间,我们从西康来到川康交界的丹巴县。部队在丹巴县只逗留了两天。在那里,准备了一些行军的干粮和草鞋,就又沿着大雪山脉,向道孚、炉霍地区前进了。
我们在“整日脚不干”的河谷地带走了好几天,就到了党岭山区。远远望去,只看到天边白茫茫的一片,雪山高插入云霄。山谷里,风也变冷了,8月的天气,平原上正热着呢,这里却冷得像冬天。
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山脚下。
党岭山在折多山的北端,海拔五千八百多公尺。山上终年积雪,空气稀薄,渺无人烟。山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树枝树叶层层复盖,抬头看不见天。除了当地的贫苦藏民偶尔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打猎或采集药材外,从来没有人走过。当地藏民们传说:“活的进去,死的出来”,但谁也不知道雪山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上级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在山下森林里宿营,准备明天过雪山。
按着上级指定的地方,各连开始宿营。我们小组长是湖北黄陂人,班里同志都喊他黄陂老。他负责找石块垒炉子,烧水煮饭吃。新战士老杨负责拾柴烧火取暖,我就负责搭帐棚。所谓帐棚,就是把一床破旧的布单子往树枝上一挂,就成了;它既不能挡雨,也不能遮风。
天气虽然很冷,我们身上还穿着单衣,大家只好围着火堆烤火。有的吃炒面,有的烤衣服,有的擦拭武器;唱歌的,猜谜的,说说笑笑,整个森林里洋溢着欢笑和歌声。正在这时候,从树林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我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跑过去一看,原来那里有一口温泉,水热得烫人。这一下,我们可高兴了,大家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在这里大洗了一番。这在当时,是意想不到的最高享受了。几天来的疲劳,都被滚热的温泉冲洗掉了。
第二天天刚大亮,前进号就底底达达地响了。我们开始向雪山前进。
在一个弯曲的小路旁,朱总司令穿着一身灰色军装,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跟我们大家一样,总司令手里也带了一根爬雪山用的棍子。他微笑地看着我们说:“今天要吃苦啊!任务很艰难哪!同志们,咱们比赛吧!看谁不掉队。”总司令的每句话,都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我们走过他面前,胸部格外挺起,脚迈得特别有劲。总司令看着我们一个个精神充沛地走过去,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像是对我们很满意,又像是在鼓励我们勇敢向前。
顺着弯曲的小道,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穿出了高大的原始森林,走到雪山上来了。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渐走渐高,雪也愈下愈大。不多久,每个人从头到脚都积满了雪。四外白茫茫一片,也看不清哪是道路,哪是山谷和深坑。前面的部队只好顺着鸟兽的足印走,后面的部队就踏着前面部队的脚印走。一个紧跟一个,脚印越踩越深,待我们走过时,脚印已经深到膝盖了。山很陡,前头部队踩松了的雪团,成堆成块地滚到我们头上和脖子里。爬了一阵冰雪铺成的山路,再回头往下看看,昨夜我们住过的高大森林,现在已在我们的脚底下,那小得像一座包谷林似的森林上空,还萦绕着朵朵烟云。我们已觉得爬得很高了,但距离山顶还不知有多远哩!
山愈爬愈高,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衣服上慢慢结成一层薄冰,嘴里鼻孔里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结成水珠子挂在头发上、眉毛上和嘴唇边。同志们开着玩笑说:“啊哈!咱们穿上玻璃衣,戴上水晶帽子了。”
往前走,困难愈来愈多。深雪和冷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我们都用手帕扎在额上,阻挡强烈的雪光和冷风对眼睛的刺射。虽然这样,但眼睛还是被刺得生痛。小路上,积雪慢慢被踩化了,冻成了冰,路变得滑溜溜的寸步难行,虽然每个人都带有一根棍子,但还是不断的有人摔跟头。脚上的草鞋愈来愈重,鞋后跟也冻结了一层几公分厚的冰。不知是谁又在开玩笑:“咱们红军可不简单,都穿上高跟鞋啦!”这一来,寒冷、疲劳,又被笑声冲跑了。
行军速度逐渐慢下来。摔倒的人更多了。有人滚到路边的雪岩底下,有人掉进了几人深的雪坑。最苦的要算是马夫同志了,他们常常连人带马一起摔进山沟里,然后还要把它扶起来,赶队伍。在这困难的时刻,干部、党员、团员,都纷纷开展了体力互助。我们的连长、指导员、排长,肩上都扛了好几条枪。在牲口不能走的地方,同志们就把牲口身上的东西扛在肩上走。一些有病的同志也参加扛东西和抢救牲口。最使我们感动的是,总部首长也和我们一样在吃苦。朱总司令和我们一样,踏着深雪,拄着棍子,很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走。见了我们,朱总司令还鼓励说:“加油啊!快到山顶了。”谁都不愿让总司令为我们操心。各个班挑起了竞赛,看谁不掉队。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歌,碰球,猜谜语,环境虽苦,部队的情绪仍然很活跃。
在一座雪岩边上,营部一匹牲口滚到雪岩下去了。排长派我们小组去帮助饲养员抢救牲口。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牲口和文件抢救上来。但牲口又滑倒在小路上,把路堵住了。路旁就是深不见底的雪坑,后面的部队只好从雪岩边上过去。由于过的人多,岩边上的积雪慢慢踩化了,等到小组长黄陂老同志解下牲口身上的文件,扛着过来的时候,不幸滑倒雪坑里去了。岩边上的雪随着一起往下滚,他被掩殁在深雪里。我们的小组长黄陂老同志,就这样为了中国人民的幸福,永远安息在雪山上了。泪水在我们脸上结成了雪花,悲痛沉重地捶击着我们的心,我们在一起共同为胜利而高兴过,在困难的时候互相鼓舞过,而今永别了。我扛起他的小马枪,迎着怒吼的冷风向他默默告别后,就和老杨一起,迈着艰难的脚步继续向顶峰前进。
离山顶只几里了。雪下得更大,狂风卷起一团团的雪,向我们凶猛地扑过来,打得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冷空气也愈来愈稀薄,呼吸也愈来愈困难。人也特别疲倦,全身发软无力,走一步就得喘几口气,胸口上又压又闷,想呕吐;四肢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晃晃的,随时随地想躺下。这时候能够躺下来休息一会该多好啊!但是我们不能够。我心里一个劲地鼓动着自己:“再坚持一会,再坚持几步,不能坐下,不能坐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能移动那两条好像锁着铁链似的又软又痛的腿。最顽强的挑夫和电台工作的同志们,现在也不行了。他们被那几十斤重的文件和机器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的累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面的人就接过担子,继续前进。渐渐地,被累倒、被冻僵的同志愈来愈多了。有些已被雪花埋住,与我们永别了。有些还望着同志们,把用布包好的抱在怀里的枪交给还能走的同志们。从他们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还想最后说些什么,但只见嘴唇动,说不出声来,光是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们只好红着眼,默默地接过枪,继续往前走。战友们的死并没有动摇我们的胜利信心和决心,相反,每个人的心里被激起了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无限仇恨。为了将来的胜利,我们要活下去!为了保存革命力量,我们一定要冲出风雪,翻过党岭山!
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终于爬到顶峰了。我们熬过来了,我们胜利了。我们心里比打了胜仗还高兴,虽然我们喊不出来,唱不出来,但大家都能看出彼此心里要说的话。我们谁也没有停止或坐下休息。先头部队已经走远了,山顶上只有我们一些体弱掉队的和后尾部队,四外除了雪,什么都看不到。
下山时,我们变得突然有劲了,脚步迈得非常快。走不多久,气候突然起了变化,暴雨和冰雹淋头袭来。我们急忙用洋磁盆,铁铣盖住头。最舒服最保险的要算炊事员,他们把大铁锅顶在头上,满不在乎地往山下跑。冰雹和豆大的雨点打在磁盆和铁锅上,叮叮当当劈劈拍拍地直响,好像旧历年除夕夜的鞭炮一样,连珠不断。又有些虚弱劳累过度的同志,在雨雹袭击中牺牲了。
天快黑了,冰雹逐渐停止了,暴雨还在凶猛地下着。我们远远落在部队后面,心里都很焦急。大家两步并作一步地往前赶。在一些陡削的地方,我们就裹着布单、夹着枪朝下滚。全身沾满了雪,衣服也淋透了,爬起来,抖掉身上的雪,又拚命往下滚。路平一些,就用最后的几口气跑步。
我们跑到一丛树林边上,天已黑得看不清路,大家也都精疲力尽了。路旁恰好有一座藏民的石板房,于是我们就决定在这里“住”下来。石板房子的门紧关着,我们没有去惊动藏民,就在旁边烧起篝火取暖。衣服上的冰雪经火一烤,慢慢化了,全身往外冒热气,雾气腾腾的。我们围坐在火旁,边吃干粮,边谈论着今天爬雪山的事,心里悼念着安息在雪山上的战友们。
大概是我们严格遵守群众纪律的行动感动了藏民,深夜,一位藏族老太太走出来。她看到我们还穿着湿透的单衣和沾满雪的草鞋,全身冒湿气,很是感动。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的房子比划着。我们不懂她说些什么,但从她的表情和比划上看,是要我们到她房子里去住。我们也边说边比划地谢谢她的好意,劝她回去休息。我们在外面坐了一夜,虽然天气那么冷,在火边上,我们还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们下了党岭山。中午,在道孚县,我回到了自己的连队,随着部队又向炉霍县前进。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