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扬友爱的民族传说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宣扬友爱的民族传说 秦牧
在海南岛五指山区的时候，我曾经通过翻译，亲自向几位黎族青年询问过当地关于民族起源的传说。
因为这一类的传说里面常常包藏着各族的先民对于世界的认识，原始社会的风貌，以至人们生活的愿望等等。
正在念师范的一位黎族青年告诉我，他所听到的关于黎族起源的民间传说是这样的：在古代一次洪水泛滥之后，世上只留下一对兄妹，他们在到处寻不到其他配偶的情形下结了婚。婚后产下一个大肉球。羞愤的哥哥把它斩成十块，五块抛上高山，五块丢下流水。丢上山的给乌鸦吃了两块。丢下水的流向平原。山上的肉块变成了黎人。因为有一些给乌鸦吃了，所以黎族人少。水里的肉块冲向平原，变成了汉人。因为这些肉块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所以汉族比黎族人多。
另一个黎族青年告诉我的却又是另一种传说：据说最初的人类都是一对巨大的老猴子夫妇生下来的。老猴子夫妇因为做工，所以渐渐具备了人形。他们原来生的大批子孙都在一次洪水中死去了。老猴子夫妇坐在大龟壳里漂流，得以避过灾难。洪水退后，他们又生下了三对儿女：第一对是黎族的祖先，第二对是汉族的祖先，第三对是苗族的祖先。
这种看似离奇怪诞的传说，里面实际上蕴藏着一些很值得注意的东西。
世界各个民族都有各自关于“创世纪”的神话。埃及神话说人类是大神赫鲁木用粘土塑造成的。希伯来神话说上帝用泥土造成了男人亚当，又抽亚当的肋骨造成了女人夏娃。希腊神话说大神宙斯用粘土塑成了人。中国汉族的神话说盘古用斧凿开辟了天地……。这些著名的传说，如果剥去了神话的外衣，我们是很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的。这就是：制陶技术的发明对古代人类生活影响的深广、人们对于劳动的赞美、氏族社会崩溃后男性中心思想在神话中的反映等等。
同样的，黎族人民关于民族起源的传说，如果剥去了那神话的外衣，我们也可以看到：除了这里面有古代人们对洪水时代的恐怖的回忆（全世界各民族关于创世纪的传说几乎都谈到了洪水，这些传说正和一些饱历沧桑的石头同样纪录了真实的历史）、对于劳动创造了文化这一真理的隐约的感觉、对于生活艰苦的咏叹等等之外，还有宣扬民族友爱的朴素的声音。瞧，在黎族人民关于创世纪的传说中，不是都提到了所有的民族都是弟兄的这一回事么？
同关于洪水的传说那样的普遍，国内各个少数民族的神话传说中，讲到各个民族是弟兄的，数量很是不少。如彝族，他们就有不少这一类的故事。
彝族中的一支，阿细族的神话史诗中，也提到一对经过洪水泛滥劫后仅存的兄妹，结婚繁衍了人类的故事。在阿细族的故事中，讲的是妹妹结婚后生下了一个大南瓜，里面发出了人声，后来哥哥用斧头把它剖开，里面跳出了许多的人，有汉人、有苗人、有彝人……，汉人向平原走去，苗人向草原走去，彝人向山岭走去。这就成为它们以后各自居住的地方。
云南彝族的传说竟和海南岛黎族的传说这样的相像，这真是意味深长，值得民族学者深入钻研的一回有趣的事！这些天南地北，遥远相隔的民族有着这样如出一辙的民族传说，真不禁使人想起也许在遥远的年代中，他们原曾发生过极密切的关系，此后有一个支系飘洋渡海了，这才使他们分道扬镳，越离开越远了。这类的事情我们外行人是没法弄明
白的。我想讲的只是，在这些神话中，有一个声音是多么嘹亮啊，它通过那些奇特的情节，不断地在呼唤：“民族和民族之间应该是弟兄！应该相爱！”
通过长期间的民族压迫的历史，这些藏着一个庄严的正义声音的民族故事居然能世代流传下来，可以想见：就在那些惨淡的岁月里，也有无数民族弟兄怀着他们的善良的愿望，奏着芦笙、吹着洞箫，在回忆祖先传说中寄托他们的感慨和理想：“我们应该像兄弟一样啊！”先民们的声音就这样世世代代响在许多人们心头，就像奥林匹克大会中的火炬传递一样，一代代的人们把这火炬从暴风雨中传递下来了！
这是一个庄严的正义的声音！这比较那些在世界许多地方曾经出现过的，表现民族偏见的谬说，如说什么什么民族最优秀，什么什么民族是下等民族之类的观念，不知要伟大崇高多少万倍了。固执着民族优越偏见的人们，也许过着文明人的物质生活，然而在民族关系上的思想感情，却和“猎头部落”的野蛮人没有什么分别。宣扬民族友爱的人们，也许过着朴素简陋的生活，然而他们在民族关系上的思想感情，却和共产主义时代的人类息息相通。这民族友爱的火炬，曾经为一切民族的有智慧的祖先所燃点，它们一代代被传递下来，经历过晦冥风雨，有时几乎熄灭，然而它终于传下来了，并在新时代中燃起了长明的美丽的篝火。
人类比较普遍明白生物进化的道理的历史还不过一百年左右，各个民族有一些关于创世纪的离奇传说是很自然的事。从这些离奇传说中，我们仍不禁想起了国内各个民族的那些智慧和正义的先人。想起他们仁爱的眼睛，温和的声音，他们心头的烈火和美好的思想。想起这些人，想起马克思主义的民族关系的原则，我们就会更坚决地去唾弃那可鄙的大汉族主义，或者踢开那可怜的狭隘的民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