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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们的屋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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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10
第8版()
专栏:

在孩子们的屋里 邓友梅
学校里打电话来说,我那个未满九周岁的小妹妹“闹起革命来了”。她带着一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小姑娘,偷偷抱着被子从第一宿舍搬到第二宿舍去了。原因是第一宿舍的孩子都交保育费,她认为自己什么都会作,叫阿姨帮助是件丢人事。那个小的也认为事事有阿姨管太丢人,不过自己还没学会洗头洗衣服,我小妹妹就说:“那怕什么,我给你洗好了。”
老师和阿姨去劝了几次,她们不肯回去,学校就叫我去说服。
听了这消息我倒很高兴,觉着她们比自己小时懂事的多,但也没理由拒绝学校的建议。有一天黄昏,就上学校去了。
我找到妹妹新搬去的那间屋。屋里只有三个小姑娘。一个剪了发的和一个梳小辫的坐在床沿上打扑克,剪头发的是广东人,管红桃四叫“逢桃细”。这两人都不过十一二岁。另一个站在床上凑近电灯作功课,看来只有七八岁,长的挺胖,缺一棵牙齿。
我问:“小朋友,知道邓小兰上那儿去了吗?”
她们三人一齐看看我,又互相看看,无原无故地格格地笑了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
广东小姑娘先停住笑,说:“她搬走了。”
缺牙齿的小胖子说:“搬来了,又搬回去了。”
梳小辫的说:“她受不了这儿的气,哭着回去了。”
我奇怪道:“谁会给她气受?”
“她跟宿舍干事吵架了!”小胖子从床上跳下来,脚认着鞋说:“你等一等,我去叫她,回头你劝她再搬回来吧。”
小胖子刚跑出门,又退了回来,满脸慌张地,小声说:“查宿舍来了。”说完就规规矩矩的靠墙站好。梳小辫的对广东小姑娘挤了挤眼,两人又继续玩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进来了三个人。头一个是女孩,手里拿着钢笔和本儿。第二个戴着干部帽,穿着灰制服,个子比女孩高一头。第三个站在后边,看不大清。
戴干部帽的倒背着手扫视了全屋,回头看见墙角上有半簸箕纸头,便把脸一板,问梳小辫的说:“今天谁值日?”
梳小辫的也偷偷看了一眼那墙角,没言语。
“谁值日?我问你哪!”戴干部帽的用成人式的调子说:“为什么不回答我?”
“集体值日。”梳小辫的说完,又扔出一张牌去:“老K”。
“不要打牌了,”戴干部帽的说:“谁让你们实行集体值日的?集体值日!撒谎!为什么不倒土?”
两个打牌的把牌扔下,低着头一声不响,小胖拿眼瞧瞧戴干部帽的,使劲的往墙角里缩了缩身子,屋子里空气紧张起来了。
“你们还像个样子吗?嗯?这还像个宿舍吗?嗯?叫你领导她们,你领导成这个样子!还有脸跟我说谎?还带头在这玩?这是什么思想作风?嗯?应该自觉一点?,嗯?可以到别的宿舍去参观一下,学学人家?,嗯?你们还像话吗?……”这样,他足足训了五分钟。
也许这些话没什么大错,但那腔调可太可怕了。我曾不止一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听到过这种腔调,操这种不慌不忙、拖着长声、一句一个“嗯?”的腔调的人,多半都穿着制服,倒背着手,把一张冷冰冰的脸孔朝着天空。我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即使在夏天听到这腔调,背上都一阵发凉。而我面前的却是三个孩子啊!那个倒霉的“领导者”也只不过十一二岁呢!
我以为戴干部帽的是位作风不佳的校方工作人员,很想当面顶他两句,但一见他那威严的面孔,又把话咽了回去。
终于,梳小辫的女孩子伏在床上哭了。
“还有脸哭!一点也不坚强,今天不跟你多讲了!”戴干部帽的威风凛凛地转身朝外走去,大声说:“记下来,明天再说。”
这屋里的空气好久也没暖过来。
我问:“这是个干部吧!”
“同学,六年级的!”广东小姑娘噘着嘴说。“骄傲极了,好多人都怕他!可是老师顶喜欢他,作什么都有他!小兰就是跟他吵架的,他每次进来都说小兰,说她没有纪律性,不是好学生!”
这时,缩在墙根的小胖子悄悄地端起簸箕来就往外走,广东小姑娘喊道:“放下,晚上才扫的土,留到明早一起倒有什么不对?”
小胖子带着哭声说:“我是值日生,明天他查出来要说我的!刘姐姐都气哭了……”
我安慰了她们两句,走出来了,心中说不出不舒服。愰忽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孩子们,为她们作的事太少了。我心疼她们,也心疼那位“宿舍干事”,他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吧!难道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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