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0阅读
  • 0回复

一个来访者的经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20
第8版()
专栏:

一个来访者的经历
子中
在区人民委员会的人民接待室里,我接见了一个挺不错的青年人。看年纪他顶多不过二十一、二岁,蓬松鬈曲的头发,有一缕轻拂在前额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使他显得单纯而又聪颖;只是两颊有些消瘦,笼罩了一层和他的聪颖不调和的愁容。
我客气地请这位小伙子坐下,照例问他有什么事情来访。他没有立即开口,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费力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两张十分破旧的报纸,找到了报纸上的一首短诗和一篇小故事,指了指上面的署名说:
“这是我的笔名。”
“您原来是一个青年作者!”我说。
他的脸似乎微微红了,仍旧没有作声。他又拿出了厚厚的一叠信,放在桌子上说:
“这些都是退稿信。”
我注意到了那些信封,都是国内知名文艺刊物寄给他的。
噢!原来他是来控诉那些编辑们不重视新生力量呀。我心里这样想。
但他急忙地说:“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这些退稿信的事。我来这里是想请你们……请你们给我介绍一个工作……最好是钳工。”
这使我有些茫然了。
“那么,您是要求调换工作岗位吧?为了要去体验一下钳工的生活吗?”
他摇摇头。停了一会,又叹了口气,眼睛下意识地看着他那两只在互相摆弄着的手,用低沉的声音说:
“是啊,我是打算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您的。”他顿了一顿,“但是我希望您能为我保守秘密。”
我答应他的要求。这时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面颊已经完全涨红,还带有几分紧张的神色。
“是这样,”他很局促地开始了他的叙述。“我本来是在公私合营大同机器厂当钳工。我曾经读过两年初中,平时就喜欢在厂里的黑板报上写写打油诗,有时对看不顺眼的事讽刺讽刺。老实说,那个时候我们厂里不管是工人还是干部,都怕让我抓住小辫子呢!当然啦!我的生产一直还是蛮不错的,一年前,我还被评上了个三等先进生产者。
“在给奖大会的那天晚上,我躺下好久,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使我又爬了起来,依照当时的心情,写成了一篇黑板报稿子。稿子是按照诗的样子写的,第二天这首诗便出现在黑板报上了,大家都说很好,当然我自己也很高兴。工会的文教委员让我抄一份给报社寄去,‘寄去就寄去!’当时我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寄给了市‘工人报’社。嘿!真想不到,报纸很快就给登出来了!”他愉快地笑了笑,连我也有点替他高兴了。这时他已经不再紧张,他的话就像一条急湍的小河流过山涧一样地滔滔地倾泄出来。
“这一下我的胆子可就大起来啦。又用了三个星期天的时间,写了我们厂里劳动竞赛的一个故事。就是这个。”他拿了拿另一份报纸,报纸折叠着,我没有看清楚是份什么报。
“这里面的小王便是我自己,党支部书记和厂长就是我们的党支书和厂长……。这篇稿子一登出来可就糟了……。”他的手掌在膝盖上打了一下。
“稿子登出来了,怎么倒会糟了呢?”我急切地问。
“是啊!”他深深地抽了口气。
“稿子一登出来,什么‘作家’呀!
‘诗人’呀,便成天价在我耳朵边响起来了。我那位做小学教师的哥哥,在知道以后也写信来,说什么他是一向了解我的才能的;还说什么他从我在小学里的作文中,便看出了我有成为一个作家的天赋;说什么我当个普通工人实在太可惜呀!什么我应该成为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呀!……我就开始重新估计自己了。我想:当个作家,一定比当个工人要好不知多少倍吧!不知道怎么搞的,从此以后我手里使的钳床变得一天比一天重起来;车间中的轰隆声变得一天比一天喧嚣而令人烦躁了。我干脆辞掉了工作。”他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抬头望望我。
“以后的情况很简单,为了创造条件,我靠了几百元的积蓄,先到各地去体验生活,游了苏州、杭州,又去了北京、天津。储蓄花光了,稿纸也写了好几百张,得到的就是这厚厚的一叠!”他拿起那些退稿信往桌子上一摔。
“最近几个月的日子多么艰难啊,我是一个坚毅的人,写不出,我绞干了脑汁地去想;看看不像样,就改一遍又一遍。我用最大的意志克制着自己,终于写出了十来首诗和三个短篇小说。谁想到一封封的退稿信,就像是一阵阵的冷风,它不仅吹熄了我心头一烛烛希望的火焰,简直是把我的心也吹得一阵阵发抖。确实,我也曾骂过编辑,在我气急的时候还上门找过他们,他们的谈话,使我平静了许多……现在我知道,是我想错了。
“不,我并不是说我不能写作,也许我将来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你相信吗?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谈这些的好,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最苦恼着我的是对于从前那种工作的渴念,你知道,我是多么向往着从前那种紧张、沸腾的生活啊!那种工作给我的是真正的快乐。”
“也许作家有他们写作时真正的快乐,”他接着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可我呢?除了报纸上发表的两篇稿子曾经冲昏了我的脑袋以外,实在没有体验到写作的真正乐趣。唉!我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又是些什么呢!”他用一种深思的眼神望着我。“最能使一个人产生真正乐趣的工作,大概就是这个人的最好的工作吧,同志,你说对吗?”
我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又补充说明我的意见:工作的乐趣是可以转换的,而且还讲了一些“真正持久的工作乐趣,是在于对工作本身的重大社会意义的深刻理解”等等大道理。他打断了我的话。
“上次我碰到厂里的党支部书记,他告诉我说厂里还希望我回去,如果我愿意回厂复工的话,他倒打算推荐我负责厂里的黑板报。可是,同志,你想想我有什么脸回厂呢?我说什么也不想回原厂了。所以我请求政府能够原谅我,帮助我,给我介绍个工作!好同志!我已经统统对你讲了,请你千万帮助我重新回到生活的道路上来!我决不说谎,我的技术还照样的熟练,而且……。”
听了他的谈话,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这位青年工人的活生生的经历,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重要问题。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