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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人——文艺欣赏随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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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3-05
第8版()
专栏:

最重要的是人
——文艺欣赏随笔
王朝闻
新近由四川回京的朱丹同志,很高兴地对我说,艺名叫做彭海清的川剧老演员,在“打红台”中扮演坏人萧方,表演得很真实。这位演员和访问者的谈话,也很有意思。
他说在他学习的年代,有一次扮演萧方之后,老师问他:“你拿什么东西杀人?”回答道:“木头刀。”老师不满意:“不对,再去想一想。”第二天老师又问他:“你拿什么东西杀人?”回答道:“刀。”老师还是不满意:“你不是用你的刀杀人,你要用你的心去杀人。”
不是用刀而是用心杀人,说得真聪明。听见这种说话,不能不佩服传统歌舞剧专家们,既能自由运用表演程式,也很讲究“体验”,不是不懂得怎样“进入角色”的。
由于这,使我想起另外一个戏剧家的见解。这也是和道具——刀有关的,说得也很有意思:重要的并不在于奥瑟罗的刀是硬纸做的还是金属做的,而在于演员本人用来给奥瑟罗的自杀提供根据的内心情感是否正确、诚挚和真实。重要的是,假使奥瑟罗的生活条件和生活情况是真实的,假使他用来刺死自己的刀是真的,那末作为人的演员要怎样行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员自我修养”中译本第一部第二四四页)
这些话都是为了说明令人信服地塑造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物形象的重要性的。这位老师叫什么名字呢?但愿在不久的将来,中国这些虽然没有著书立说、却是满肚子创造经验的老前辈们的名字,不再较之外国戏剧家的名字更令人觉得陌生。
戏剧真有点像魔术,用木头刀或硬纸做的刀来杀人或自杀,分明是假事情,偏偏能使观众“受骗”,当成是真事情。但戏剧到底不是魔术。它那最动人的力量,不是使人担惊受怕,在一瞬间引起误会,以为台上真有人死了。而是通过有心理根据的杀人或自杀的行动的模仿,给观众介绍一定性格的人,使观众联想到更多的在精神上和“这一个”有相似之处的人们,
进一步懂得生活的意义。要是仅仅为了精神上一时的刺激,那么,本来应该是庄严的教育工具的戏剧,可能被变成某一种只供娱乐的杂耍。
优秀的中国歌舞剧演员有点像魔术家。台上没有门,没有楼梯,没有车、马、桥、船,也没有山和水,他们依靠成熟的表演技巧,使观众来不及怀疑就受了“骗”,相信角色是在某种具体环境中行动着;正如不用真刀杀人或自杀,观众也相信是真的一样。可是,中国歌舞剧演员不就是魔术家。他们的表演目的不是为了引起观众的惊叹,佩服他们能够无中生有,用巧妙的表演把舞台充实起来,像魔术师出人意料地从薄薄的手巾中变出许多鸡蛋那样,而是为了把那些在一定环境中行动着的人的幸与不幸,欢乐或痛苦,善与恶,美与丑的精神状态具体表现出来,帮助观众认识他和他相似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的品格,引起羡慕、惋惜、憎恨或钦佩的感情。要是过分强调人物活动场所的具体性,让真门、真马、真山、真水妨碍演员塑造人物,那不是欣赏者的幸福。
人物行动的环境,在好的诗词里,它不只是人物的精神状态的衬托,而且,常常像卓越的歌舞剧的表演那样,是染上了人物情绪的色彩描写,是人物的精神状态的一种具体表现。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就有许多这种表现:
对着盏碧荧荧短檠灯,倚着扇冷清清旧帏屏。
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儿外淅零零的风儿
透疏棂,忒楞楞的纸条儿鸣……
这是写景吗?是的,却不止于是写景,如同小说“水浒”里火烧草料场的景色与人物的心理关系一样,它不是以独立的现象出现的,而是通过它的描写来表现人的精神的因素。
如果可以说“秋江”中的陈妙常由行动中所表现出来的船及江水的具体状况和上述“西厢记”中的景色描写一样是为了写人的,那么,我们不只要求演员能够用他们的表演技术,把并不存在于台上的船和江水以“无形”的形象再现到台上来。而且,更主要的是,要求演员在这种表演里,着重表现这一个急切地追赶情人的姑娘在此时此地的复杂心情。虽然她的着急、恐惧和愉快是由她的表演——模仿了处在靠着岸的、动荡着的和急驰着的船里的人的外形特点和船的特点来表现的,目的却在于表现这一个人和这样的人们的精神状态。
出现在楚剧“百日缘”、黄梅剧“天仙配”以及川剧“槐荫记”里的那棵槐树,在一定意义上看来,它也可以算是一个角色,它的存在影响情节。可是,我以为它存在的重要性在于有利于人物董永及其妻的精神面貌的刻画。不如实地搬一棵槐树上台,不等于删去一个角色。而演员不能把他和槐树接触时的心理、情绪突现出来,这个戏的表演就不免是不成功的。
楚剧里美满姻缘突然遭受了意外的打击的董永,感到无援,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只得向槐树发泄。“槐荫你不该为媒证,李长庚不该来主婚”。与其说这是责备,不如说是控诉。被控诉的不是帮助他们成配的槐树和李长庚,而是控诉连董永自己也不很明白的一种强大的破坏了他俩的幸福的力量。只要演员理解人物(董永与董永的命运相似的人们),而且拥有较高技巧,台上虽然没有一棵逼真的槐树,当演员无可如何地叫“哑木头,哑木头”的时候,观众不能不激动。因为,这种借题发挥的“责备”里,包含着多少没有直说出来而且不只董永一人才遭遇着的不幸。
不强调布景和道具而强调人物的古典戏剧,像不画背景的八大山人或齐白石的画那样,以简练见长。它能够使欣赏者从有限的形象感到和联想到许多不直接出现在作品中的景象。并不是艺术家没有本领把所见、所闻和所感的都和盘托出,而是艺术家认为没有这种必要,认为这样有时反而妨碍了艺术之所以成其为艺术。能够充分表现人物性格,才是一切艺术的最高任务。以真实而又巧妙地塑造人物为主的中国歌舞剧,它不着重布景和道具是不难了解的。如果演员的表演缺乏性格和心理的根据,那么,不把戏剧当成魔术而是为了借此认识人的观众,不会永远被台上逼真的星星、月亮或闪电所魅惑。 1956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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