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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社员王布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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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3-12
第5版()
专栏:

老社员王布忠
本报记者 田流
早饭后,农业社的王主任领我到各个生产队去。
大泉山乡是七个自然村组成的。每个村算作一个“作业区”,每个“作业区”有一个生产队。各个自然村离大泉山都有三、五里。今天我们决定先访问东南边的王千户岭作业区;然后再由王千户岭到四姓庄、普家梁,最后再由普家梁返回大泉山。王主任给我计算了一下路程,共十六里;不过他警告说:“山里的路程没准头,说十六里,怕二十里也不止。”
大泉山乡在阳高县城东南方,是山区。据国家设在这里的水土保持工作站测量,这地方平均拔海一千二百公尺。但是看来它的山头并不大,也不高,我们走的路就在山顶上。山顶很平坦,宽广,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被开垦成了耕地或栽上树木了。耕地上种着苜蓿和胡麻。胡麻长的很好,正在扬花,远远望去,一片碧蓝,十分好看。
我们一面谈着各生产队的情况,一面欣赏着景色。清晨,在山野间行走,实在有说不出的美妙,五颜六色的山花上带着亮晶晶的露珠儿,显得那么艳丽姣嫩。特别是牛角花,在它那碧蓝碧蓝的小喇叭形的花朵后面,伸出了一只白色的、又尖又细的小牛角,样子又佻皮又好玩,活像一个梳着冲天杵小辫的孩子,张着还没长牙的小嘴巴朝你哈哈大笑。一大群牲畜,欢蹦活跳地出现在前面的山头上,后面跟着三、四个唱着歌的青年小伙子。王主任朝那边望了望,回头对我说:“看见青年们后边那个人了么?”
青年们后面是一个穿黑夹袄,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头的人。我刚到大泉山的时候,见人们在三伏天还穿夹衣,很奇怪。住过几天以后,亲身经历了一下这变化无常的天气,自己也后悔临来的时候不多带点衣服了。这里,平常日子很温暖,一遇天阴下雨,简直清凉得像是深秋。这时候,那个穿夹袄戴毡帽的人,正把一头墨黑的小骡驹拉上一个很陡的山坡。山坡那么陡,我真担心他要跌下来。可他还是一个劲地往上拉那头不听话的骡驹子。
“吁吁!”那人?喝着,“来,来!这里草嫩。吁吁,来呀,坏东西,傻货。”小骡驹不听他的话,蹦呀跳地要去追赶已经走到我们面前的牲口群。戴毡帽的人用手拔了一束青草,送到骡驹嘴边,轻轻地拍着它的脑门,像嘱咐自己孩子似地亲切地说:“别跟它们一块去,我领你到个好地方去……。”
“你看他有多大年岁了?”
“四十多岁。”我再看了看他,这样回答。
“多少?四十多岁!”王主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猜不对,可没想到你差的这么远。”
在他的大笑面前,我有点不好意思。估计人的年纪,从来也没差到哪里去过,怎么这回竟走了眼?
“多大了呢?”
“不多不少,差一岁七十。”
“啊!”我惊讶地吐了口气,“真看不出哩!”
“不光你,不知道的谁也得输了眼。”王主任说,“我们社里有这么好几个老汉,身体强健,脾气古怪,可干活比青年人还泼。”
接着,他跟我谈起这位显得十分年青的六十九岁的老人来。他叫王布忠,使牲口、种庄稼、耕地锄苗都是好把式。去年秋天,社里从大同买回两头又瘦又弱的母牛,社员们一看,谁也不愿负责喂养,更不肯使唤这卧倒起不来、停住再不走的“倒楣货”。老汉说: “我喂它们。”王布忠家离牛棚挺远,老汉觉着黑夜里起来喂牲口不方便,就搬到牛棚里来住。晚上,别人睡觉了,他还站在牛槽边,常常一站就是多半宿;几时牛吃饱了,开始倒嚼(反刍)了,他才回屋里睡觉。白天,别人还没起床,他早套上牛犋耕地去了。半前晌,天热了,牛虻多起来,别人还正在打着牲口赶活的时候,老汉已经把牛撒在山坡上吃草了。下午也是一样,刚起晌,别人就忙着打起牲口下地了,老汉还拉着他的两头牛在树荫凉里让它们倒嚼哩。直等到太阳平西,不热了,才又去耕地。耕地的时候,老汉从来没有跟牛发过急躁,总是量着牛的力气做活。每天晚饭后他去记工员家报工记分的时候,记工员总是对他说:“布忠老汉,今天你又没完成定额,只能记九分。”老汉总是憨厚地笑笑,说:
“九分就九分吧,不少啦。”要不,就说:
“耕地不比锄苗子,光凭自个儿的力气干。我不能为自家多挣工分,把社里的牛累坏了。”
就这样,社里规定耕四亩半地算一个劳动日,他总是耕四亩、三亩八。秋天过后,他的两头牛又肥又壮。冬天,合作化高潮一来,他们的农业社同全乡十一个社合并成一个大社以后,社里要卖掉几头牛买成骡马,老汉使唤的两头牛也卖掉了一头。那头牛买的时候是四十元,卖的时候竟卖了一百二十元。
“这老汉就是这样个怪脾气,有个意思。叫他来你亲自同他谈谈吧。”王主任说着,不等我同意,就大声招呼老汉:“布忠老汉,来歇会儿吧。”
说罢,就坐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要我也坐在他的身旁。老汉听见有人唤他,用手打起凉篷,四外望了望,见是我们,三步两步就拉着小骡驹从四、五丈高的陡坡上跑下来。转眼,已经坐在我们身旁了。他不同我们打招呼,也不等王主任开口,就诉起苦来:
“你看看把牲口这嘴弄成啥样了!”老汉气呼呼地说,“光说养骡养马,这是小事吗?一匹就是好几百块钱,要有个好歹,社里受多大损失!”
那骡驹的上下嘴唇上长满了密密层层黄豆大的肿泡。王主任一见,也着起急来,问老汉是怎么搞的?
“养牲口就跟照顾小孩儿一样,一时注意不到就要出岔子。”老汉好像没有听见王主任的话,还是照着自己的思路说自己要说的话,“前几天把牲口赶到阳高滩草地上去放了,那伙年青后生谁是有心眼子的?不管阴天下雨,黑天白日,把牲口一撒,就什么也不管了。草地上那死水窝子,叫太阳一晒,还有不发烫的,牲口渴了没水饮,只好去喝那起着绿泡沫子的死水,不生病才怪哩!”
老汉的脾气真急,一个劲冲着王主任喊,好像是王主任把牲口弄坏的。直到王主任第四次告诉他,这件事情回头要检查,现在请他来是我想同他谈谈,老汉才像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存在,抱歉地笑笑说:
“我就是这爆竹脾气,见不得人糟害东西。牲口是社里的,社还不是自家的。”
王布忠老汉不光是个性情急躁的人,还是个秉性快乐、和蔼可亲的人。当我同他谈起今年社里的庄稼和水土保持工作的时候,当我同他谈起他的生活变化的时候,老汉一直乐呵呵地笑着。
“没说的,要是不办农业社,我们这黄土疙疸上还能长起这么多树,还能长这么好庄稼?”
老汉说话有个习惯,总是把你的问话重复一遍,钉真切了,再回答你的问题。
“你问我光景过得怎样?咳,好,好,步步高升,一年比一年强啦。你看东山坡上那羊群,眼面前这骡马,满山的林木、庄稼,哪一样没有我的份?早年,我给人放过牛,揽过羊,作过长工,真不想眼看快入土的人又还阳啦,还要享几年社会主义的福呢!”
他对农业社感情这样深,这样亲,谈起合作社,就像谈自己的家。我问他入社几年了,他笑笑,说:
“我入社几年了?一建社就入了。1953年,干部提倡建社,我说:我入。当时群众都奇怪,说:干部还有不入的呢,你老汉着什么急呢?说实在的,当时我还是真不知道合作社是怎么回事;可你不知道农业社,还不知道共产党、毛主席?毛主席提倡要咱农民成立农业社,那还有错!”
前年冬天,老汉听说社会主义高潮来啦,社要合并,转成高级社,他高兴极了,说:“社会主义终究到啦!”带着头儿要求转。社并成全乡五百多户的高级社以后,老汉干的更起劲了。春天,锄地时比年青后生还锄得快,锄得细致,每次队长检查大家的活儿,总是第一个先表扬他。这还不算,他不光自己干的好,看见别人作活不仔细时就提意见,就说,碰到有人不听他的还要发两下脾气。王主任告诉我:他是王千户岭生产队的“名誉检查员”。
“比检查员检查的还认真还及时哩,”王主任说,“从早到晚总跟大伙儿在一起干活,看见谁做的不好了立时就嚷,非嚷得你改了不住口。”
“我不嚷行么,”王布忠接口说,“那伙青年后生干起活来总是笑呀唱的。不怕唱不怕笑,你可得把营生干好啊!一唱就忘了营生,短不了把草当苗子留下,把苗子当草给你一锄砍掉……。”
真想跟老汉一块儿多坐一阵子。又怕坐的过久了耽误对别的生产队的访问,不得不向老汉告别。我们已经走很远了,老汉又把我们叫住,说:
“我不是嫌年青后生们高兴,唱歌,是嫌他们作营生不仔细。我老汉像他们这么大,肚饿的想唱也唱不出来。如今的青年人不知道什么是饿,什么是饥,往后的好日子尽是他们的,还有个不高兴的?可我说别太娇养了他们,会高兴,会唱歌,也得会作营生,会作庄稼。光唱歌长不出粮食来。”
王主任告诉他,往后一定要对青年们加强教育,老汉才摆摆手叫我们走。当我们刚走下那个不满百步的小土岗,回头看他的时候,老汉已经拉着他的小骡驹,登上了东边那个很高很陡的山头。夏风把他那夹袄的大襟吹得直在他身边飞舞,好像山鹰的巨大的翅膀。不是么,他本人就很像一只巨大的山鹰呢,虽然已经年老,仍然飞翔在生活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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