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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老农的怒气后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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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5-14
第3版()
专栏:

在一个老农的怒气后面
本报记者 吕建中
李时铎在东北做过多半辈子苦力,两个孩子都不满五岁就死了。贫困和焦心的日子,给他留下来的是倔强、暴躁的性格,和一颗对恶势力深恶痛绝的心。1935年,他和妻子回到山东海阳故乡重新安了家,又生了最后一个儿子,不料刚刚抚养到会喊“爸爸”,突然又生麻疹死了。从此,夫妻俩长叹一声,开始了他们孤独的、惨淡的晚年生活。
这次我回到故乡,去看李时铎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已经是鬓发斑白的人了。我们谈了些别后的经历;后来,谈到村里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他的情绪有些不一样了。他用一种试探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然后用轻而有力的、像是老师考问学生的口气问道:“听说人民日报是中央的报纸,那上面的材料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一时摸不清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就只好给他一个笼统的回答:“人民日报也是群众的报纸,材料是从群众中来的。”“是直接从群众口里听来的?嗯?”他又把眼光逼向我了。
李时铎在土地改革的时候,曾做过村农会主席,他对阶级敌人斗争非常坚决,站在群众前头,指着村上那个大脑袋壳恶霸地主的鼻子顿足大骂,骂得那恶霸地主低头瘫痪在他的脚下;后来村里组织互助组、合作社,他都参加了,妻子也做了村里的妇女干部。社会主义的火花在他们的寂寞的暮年生活中闪出了光亮,他们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苦无依的人了。可是我不明白,此刻他和我久别重逢,这怒意是缘何而来?于是我便平心静气地说道:“时铎,您是爽直人,您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了当地说好了。”
他冷笑几声,说:“我们几个老年人冬天没事常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看报纸。今天打开报一看,这里大丰收;明天打开报纸一看,那里工作大开展。记得只有一回,批评过一个县长不下乡。大伙儿就说,真怪,连十个指头还有长有短,怎么报纸上净是喜事?这材料都是从哪儿来的?报社就没一个人到咱村来看看?”
接着,他就说了一大串刺耳的话,什么“合作化不像话”啦,“下边胡闹,上边官僚”啦,等等。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暗笑道:您这家伙,老毛病还没改掉呀!于是我便拿事实向他讲道理:“时铎,您这人脾气暴躁,看问题光往一边偏。去年高级合作化第一年,全国就增产了二百亿斤粮食;咱胶东十几个县去年也增产了八亿斤粮食和一亿斤花生。这都是事实,您能说合作化不像话吗?您这村受了水灾,减了产,这也是事实。可是这在全国和全县来说,也只不过是个小黑点。再说……”
“好了,您不用说了,横竖咱俩说不到一块儿。”他打断了我的话,眼睛里闪着怒光。“您是记者,跑的地方多。我吃在这里,穿在这里,我只能看见我这个村。毛主席从来也没教您只看全国不管一村,看见成绩就忘了缺点。……
“唔,您等一会,我还没说完呢!去年受水灾,这不假,社干部会跑到上级面前说,啊呀,减产,这没法子,天灾嘛!事情就过去了。难道这是真实的吗?难道能把减产的原因都推在水灾身上吗?您想想看,去年发大水,我们社里劳动力不算少,有些社员闲得手心发痒,社干部不抓紧时间组织他们排水;水退了,又不赶快好好安排劳力锄地,地里草忽的长起来了,这才手忙脚乱。地也没锄好,那些年轻
人干活呼呼隆隆,像一窝蜂子,锄一亩地瓜就要割掉十来棵苗,而我,看见苗儿根下有一棵小草也小心用手指头把它拔掉。年轻人锄十垅,老年人锄八垅。可是,晚上记工分,年轻人记十分,老年人记六分。别人不敢提意见我偏提,我批评年轻人干活不顾质量,不讲技术,年轻人却反过来说老年人思想发死。您看,难道这记的是思想分,不是工分?唉!难怪老年人赶集碰到一块就摇头叹气,说如今老年人一钱不值,老本事算吃不开了!”
此刻,我开始明白了,我觉察出他那恼怒的眼光后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便说:“您这些意见向上级反映过没有呢?”
“向上级反映?去年一年我没看见过上级什么样儿。唔!不错,去年收罢秋,上面一个什么干部来住过几天,姓刘,名子记不清了,眼角上有块黑斑。开会先讲分红,接着就动员社员投资。我又把上面那些意见给提出来,我想,这是上级的干部,兴许差不多。咳!您妄想,一点用也没有。他翻翻眼皮,冷言冷语地说:老头,您放心好了,饿不着您,合作社有五保,怕什么?您听听,这像上级干部说的话吗?合作社办不好,不收粮食,您拿西北风保我?算了,提意见没人理,想靠合作社又靠不住,要我投资?哼!休想,我把钱扔在凉水里还有个响儿听听!”
他的妻子回来了,他像是不甚在意地问:“开的什么会?这晚才回来。还不赶快做晚饭!”
“扩大干部会呗!修改增产计划,动员社员投资。”妻子一边说,一边洗手,准备切菜。
“我早就知道又是这一套!”时铎还是不大耐烦。
“我也早就知道您又是这一套;可是这回您错了。”妻子截住他的话,理直气壮地说:“不论什么事情总会有个转变,可您的思想老是不拐弯。前些日子社干部到县上开了会,总结去年的工作,讨论民主办社,社干部在县上都对社里的事情做过检查。今天会上还决定要开社员大会,让大家提意见,接受去年的教训,实行包工包产,把劳动组织和记工分都弄得合理。听刘同志说,县上还要组织老百姓挖河呢!”
“刘同志?哪个刘同志?”时铎的语气有些软了。
“就是去年秋天来的那个刘同志,人家也在上面开过会,学习了上级的指示,说第一年办高级社没经验,今年要把去年的缺点纠正过来。刘同志说过几天要组织老农座谈会,研究生产技术,请您也参加。过一会刘同志还要来看您呢!”
时铎楞了一阵,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显然轻松多了。他站起来,把玻璃窗里面那层纸窗扇打开,屋子里豁然亮起来了。然后,他走下地,背着手看一会妻子切菜,到院子里转个圈儿,又走进来,轻声问妻子:“您,做什么饭?”
“熬豆腐白菜呗!”妻子抬眼望望他,又低头切着菜。
“那,那橱子里不是还有点鱼吗,一会刘同志来了留下他吃晚饭吧,嗯?”
妻子笑了。她趁时铎高兴的时候,便又问道:“社里动员投资,您想,没资金咋生产,柜抽屉那钱,我看,时下还是别买棺材板啦,您说呢?”
“嗯,棺材板,实对您说,我心里压根就没打谱今年买。不过投资嘛,唔!别忙,等等再说吧,我还得看看他们做的是不是真像那么回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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