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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禄小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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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5-18
第2版()
专栏:

王禄小记 杨朔
我有位朋友,是个记者,几年来走南闯北的,阅历很深,每逢见到我这个他称做“喜欢评头品足的文人”,也爱说长论短,告诉我许多事情。这里记的就是他新近谈的一番是非。
我们的国家已经走进社会主义了,这是明明白白的事,还用问么?可是,就有一类人,不是站着,倒是躺着往社会主义里走。脚进去了,全身都进去了,偏偏脑袋别在门框子外边,进不去。拿农村来说吧,往常年,要是谁家死头牛,真像死了亲人一样,一家人饭都咽不下去。于今合作化了,牛归大家所有,死了牛,有的农民倒会高兴——能分到牛肉吃,好像也该高兴!
今年2月,我到东北一个煤矿去,只要眼睛稍微留神些,到处可以捡到铁丝、道钉、螺丝帽一类东西。真是“脚下踩黄金”,叫人心痛。这自然是少数矿工随手丢的。作怪的总是思想:不把公家东西当成自家东西一样看待。要是自家的,哼,连点针头线脑也舍不得扔。
有一回,就是在那个煤矿上,我到一所露天矿去采访,老远望见一堆人围着台电镐乱转转。电镐周围烟腾腾的,火苗顺着电镐两边的门口往外窜。有人手忙脚乱地往上撂沙子,也压不住火。我跑下去,迎面正好有另外几个工人刚刚跑到,看样子,都是才下班要回家的。
领头的工人身材不高,约摸二十几岁,一跑到跟前便喘着嚷:“怎么会起火的?准是电火。”
后边一个工人急的问:“咋办?”
那个青年工人说:“咋办?脱衣服!”
有人说:“不把衣服烧坏了?”
青年工人说:“管那个呢。”脱下棉袄便往电镐上跳。
不知谁喊:“别上去,看烧死你!”
青年工人理也不理,冒着烟火跳上去,紧跟着又有两个工人也跳上去。火苗顺着他们的头顶卷来卷去,几个工人侧着脸避开火,拿棉袄乱扑打,又用袄往火上捂。
那个青年工人又在上边喊:“弄水来!”
水弄来,下边的人往上泼,七手八脚总算把火救灭。2月天,本来冷的很,那个青年工人救完火下来,身上穿着单衣,浑身上下都教汗湿透了。只说了句:“该回家吃饭啦。”披上烧糊的棉袄走了。
你看,这又是一类人,彻头彻尾走进社会主义来。当时我一打听,知道这个青年叫王禄,是四十二号电镐的司机。
你一定要问:这到底是怎样个人物?这个人物也确实有意思。乍一看,王禄的脸有点苍白,显得怪孱弱的。人也有点羞涩,不大言语。只要你一接触他,立刻会觉得他身上有股劲,说不出是股什么劲,反正热烫烫的,好像随时都会一头冲出去。不信你当着他的面说矿山几句坏话,他才不留情面呢,不顶你几句才怪。听他谈起矿山,就像谈起心爱的美人儿似的:“唉呀呀!你没见那露天大矿啊,煤黑亮黑亮的,直放光,要是啃它几口,准是又酥又脆。”
至于那台电镐,更是他心尖上的肉。这不是机器,在他心上,这是个有生命有感情的活人。时常听见他啧啧着舌头说:“瞧这老家伙,溜明崭亮,多威武!干起活来,饶你是神仙也赛不过他。”黑夜回家睡觉,也放不下心,有时睡到半夜忽然会爬起来听。他听电镐的声音,就像听人说话一样,一声咳嗽,一个字音,就能听出那是自己的亲人,还能听出亲人的心情怎样。声音好,知道电镐没病,他才能安心睡觉。有时干脆不回家,守着电镐睡,惹得妻子抱怨他不懂情意。
伙伴们耍笑他说:“你敢情是爱上这个老家伙了。”
王禄对电镐的感情是浓,凡事总是先想到电镐,不大想到自己。这个露天矿早年日本人便开发过,挖了许多斜井,后来井口又堵住,表面看不出,要是电镐从上边过,土一压塌,机器陷下去,几个星期才能弄上来,不知要耽误多少生产。有那么两次,王禄开着电镐采煤,觉得轮子底下的土发松,好生疑心:是不是有“老塘”啊?他就走几步,用电镐的杓子头按一按前面的地皮。忽然轰隆一声,土按下去,果然露出个“老塘”。王禄实际是个急性子人,为什么会这样细心?这也不怪。对于自己心爱的人的安全,任何人总是格外敏感的。
不过有一晚上,还是差点儿连人带机器都葬送了。
那一晚上,王禄和一个叫杨长生的司机轮的是后半夜班。正是冬天,黑夜冷的要命,天亮以前,王禄把机器交给杨长生操纵,自己坐到司机室后边,脱下手套刚想烤火,忽然闻到一股火药味。王禄的心一动,寻思说:照规章,夜间不许放炮炸岩石,又没听见炮响,那儿来的炸药味呢?一边想一边又回到司机室去。电镐的头灯正亮着。王禄从杨长生身后往窗户外一望,灯光里显出一条发白的绳子,有火柴头粗,不是炸药的火线是什么?
这时杨长生已经挖了一杓炸药,还当是煤,撂到车上,又要去挖第二杓,王禄大声喊:“别挖!有炸药!”
杨长生惊的把杓子头一转,转到旁边去。两人跳下去一看,前面就是一大堆炸药,用手往下一扒拉,扒拉出两个雷管来。
王禄一伸舌头说:“好险啊!这要是杓子头一碰上雷管,镐炸碎了,咱俩的小命也完了!”
只是这堆炸药是怎么个来历,一定要追查清楚。王禄压不住火,立时拿着雷管去质问安全班长。
班长说:“也许是臭的吧?”
王禄说:“臭的?”当场逼着班长把雷管拿出去,通上电一试,响了。
王禄怒气冲冲说:“为什么炸岩石随便丢炮拉炮?一台电镐六十万元,万一炸坏了,国家的损失多大!人死了,更是没有价钱。得好好追究责任,不能拿着公家财产当儿戏。”
不管对上边,还是对下边,发现错处,他总是这样铁面无私,当面批评。有人怪他脾气不好。其实不是脾气问题。一个热爱公家事业的人,对于任何损害事业的行为,自然会激起他的反对。
那位记者朋友谈到这儿,我插嘴问:“你说的是不是阜新海州露天矿的那个王禄?”
记者楞了楞,反问道:“不错啊,你认识他么?”
当然认识。我昨天刚和王禄谈了大半天,他是到北京来参加青年团全国代表大会的。谈起矿山,谈到他的电镐,这个年青人低着头,还羞搭搭地说:“乍离开矿山那天,我真想啊,一宿都没睡好。一寻思:我的电镐什么样,怎么动法,叫的又是什么声音,我的心就发颤。昨天晚上做梦,还梦见在电镐上呢。”
由于我的职业性的习惯,我不能不“评头品足”一番。于是我问那位记者道:“你分析分析,为什么他对矿山会那么爱?”
记者笑笑说:“这有什么难分析的?你想想,他十一岁到阜新下煤坑,父亲早死了,母亲又死了,孤孤零零一个人,大冬天光着脚鸭子在雪窝里跑,没死还不是捡的一条命。一直在矿山上住了十四年,于今成了家,立了业,有了今天。他的痛苦,他的幸福,他的生命,都跟矿山结合到一起,你怎么能教他不爱?”
不懂得创业艰难的人,应该从王禄这类人身上,学着怎样去爱我们的事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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