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夜雾
本报记者 曹葆铭
（一）
晚上七点多钟，高个子的汽车组长曲元华刚从搅拌站运着一车混凝土出来，就碰上大雾了。白雾，像一团团浓烟随风扑来，马上又散开去。不多时刻，工地上就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沿途的路灯也成了一颗颗红火球。新筑的公路上的松土和冰雪，被川流不息的汽车群碾压了一天，成了许多烂泥坑。路很难走。
“小曲，路上啥也看不清，我们要收车了。”沿途回搅拌站的空车上的司机，都向曲元华这样说。
曲元华一听这话就有些着急。他很清楚，今天白天就起雾了。平日被人当做识别方向标志的热电站的大烟囱被遮没了。许多人都在这辽阔的武钢工地迷了路。但是，为了迎接武钢主厂房开工，厂区大道的跨线桥今天下午开始浇灌大梁了。混凝土运完了吗？不能影响跨线桥施工啊！他便向回站的空车喊道：
“你们千万在站上等着我，不忙回家！”
他的车子刚到工地，工地主任就迎上来了：“司机同志，这咋整呀？搅拌站打电话来说，司机同志们都不肯出车了。我们这座桥还差三车混凝土就可以把两根大梁筑成了。要是混凝土不运来，这大梁就得报废返工，损失四千多元。我们还得派人把这灌好的混凝土挖掉，才能重作！”
曲元华从1955年起就在工地作汽车司机，懂得混凝土的特性：如果它的表面凝固了，再往上浇灌，新旧混凝土粘不在一块，就会形成裂缝，报废返工。这个青年团员考虑了一下，便说：“我回去动员他们来。要是他们不来，我搞一宿也要把这三车混凝土送来。”
在回站的路上，曲元华直耽心大伙等不过，会把车放了水，回家去吃饭，那就没法治了。他于是一股劲儿地开着五排挡快车往回赶。
谁知道事急偏偏阻碍多。他刚开到一个涵洞前面，就碰到一辆满载货物的汽车陷到泥坑里面，挡住了去路。经常跑这条道儿的司机们都很清楚，这个涵洞是这条路上最难走的地方。恨不得一下飞回站去的曲元华，见前面那辆车怎么也不能动弹，便推开车门喊道：“我替你拉出来！”“好呀，就是没铁绳。”“那我借去。”
（二）
这时候，搅拌站的调度室里也很紧张。调度员老李一再恳请司机们：“随便那三位同志再出一次车，就把问题解决了。”但司机们直嚷：“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车要掉到沟里，搞坏了，谁负得起这责任？”运输公司的调度员老马和工地副主任也赶来了，但是司机们还是坚决不出车。这天，工地上早就传开了一件事：下午，市里开出了一只轮渡，就因为在迷雾中看不清航道，在长江上徘徊了两个钟头都靠不了岸，最后派了一批熟悉航道的船家驾了好些小划子去，才将过江的乘客接上了岸。现时的雾比下午更大，又在黑夜。调度员老马是个老司机，很了解在这样的时刻出车是件冒险的事，全靠司机自觉自愿，不能强迫。但是，司机们不愿去，工地上却就差这么三车混凝土！他们把一线希望寄托在曲元华身上。
曲元华的汽车喇叭响了。三个人连忙赶出门去，没等曲元华下车，就叫道：
“小曲，这咋整呀？他们都不愿意去。”
“那我一个人搞一宿也行。”
“不要这样，小曲。一个人力量小，得叫他们也去。三个车一次就拉完了。”
“他们三个人都没说通，我能行吗？”小曲心下有些迟疑。但他回转一想：“为了工作嘛，还能怕碰壁？”
他随着三人跨进调度室去，见几个司机正围在炉子边上低着头抽烟烤火。他马上叫道：“这三车混凝土不运去，就损失四千多块呀！”但是大家抬起头来，互相望了望，又低下头去不说话。“哪个同志去拉一车？我自己拉两车就解决了。”仍然没有人吱声。
小曲这时候才想到：这样的事情得抓党团员才行！
但是，这几个人中没有一个党员。他马上找住二组的团员张金堂，他俩过去在一辆车上工作过。谁知这个团员说：“我胆小。路上一点看不清，我刚才还是开三挡慢车回来的。”小曲这下急了，便责备他说：“你得考虑考虑咱们的责任。这样的事情，不靠咱们党团员，靠谁去？”
这话使张金堂惊了一下。但他反问道：“要掉到沟里了，咋整？”“我拉你起来。”张金堂又犹豫了一回，才说道：“好吧，我去一车。”
小曲马上又找住一组的团员李尊三，他是一个转业军人。李尊三愁眉苦脸地回答说：“不行呀，我这车子力量小。爬陡坡的时候，挂一排挡都差点爬不上去。”“我的车子是新的，你要爬不上去，我来拖”。
三个青年团员决定出车了！顿时乐得老李马上就挂电话通知搅拌台，一次拌出三车混凝土来。工地副主任也从兜里掏出笔记本来，边问边记他们三人的名字。小曲知道他想干啥，便将手一挥，说道：“算啦，你别记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不。这样克服困难，应该表扬。”
（三）
装完混凝土，车刚一上路，就发现天气更坏了。原先就变得像红火球的路灯，现在更黯淡了。把车前大灯一打开，灯光就被迷雾反射过来，白花花的一片，照的人眼花缭乱。猛烈的寒风从窗前灌进来，刺的人鼻子、眼睛发酸，脸上发痛。麻木的双手，也不能很灵活地掌握被霜雾弄的直打滑的方向盘了。这时候，小曲加倍用心地把住方向盘，两眼直瞪着前方，眨也不敢眨。
车刚到那个最难走的涵洞前面，一个思想就在他脑子里闪过：要是三辆车都掉进泥坑里，咋办？他立刻闪了闪车尾的红灯，按了下喇叭，停下车来，向后边两个车招呼道：
“让我先过。要是过去了，我就用手电往地下照，你们见了这样的信号就跟着过来。我要是陷进坑里了，就用手电两边乱摇幌，你们就不要来了。”
说完，小曲将车挂上一排挡，探出车门去死死盯着两个前轮。车子鼓嘟嘟响了一阵，便向前一冲，两个轮子正好压在活动路面板的边缘上，小曲心里一乐：“唉呀，这下好了。”车过了涵洞，他又踏着烂泥走回去，用手电替后面两个车子照着路面板，边招呼，边后退，把这两个车引了过来。
但是，前面还有一段很窄很窄的单行道，要上下陡坡，转急弯，路也很烂，两旁的低地里还密密地排着一长串工棚。在这里，白天也有汽车掉下道去，用拖拉机才拉起来。小曲又向后边两个车招呼道：“那里很危险呀！”“行呀，大家注意点。”
一群密集的红火球出现在眼前，他们到达工地了！
一听见汽车喇叭响，黑糊糊的一群人便围过来了。这时候，小曲才注意到自己的上身和司机台里都结了一层白霜。一路上，他老觉得两眼有什么东西遮住，这时候才发现是睫毛上结了霜的缘故。
一下车，工地主任就紧紧拉住他的手说：
“你们辛苦了！”
“没什么。人家前方的司机还专门在夜里摸黑开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