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4阅读
  • 0回复

母亲的歌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5-28
第8版()
专栏:

母亲的歌
徐光玉
儿童节快到了。我这个三十年前的儿童,像往年一样,及早划策怎样给小儿女们安排一个快乐的节日。同时,也引起了对自己的童年的追忆,自然而然想起我的母亲来。
母亲的好处是想不尽的,这一次,我更多地想起母亲给我唱歌这件事情来。我觉得,自己的母亲和所有的母亲,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最伟大的歌手。她们唱出了多少美妙的歌,唱出了她们对幼小者的喜悦和担忧,虔诚地为幼小者祈禳和祝福。
我记起了,当我的身体还那么小,母亲把我放在红脚桶里,一面给我洗浴,一面唱着:
“搭搭头,歪如牛;
搭搭背,无有晦;
搭搭心,勿出惊;
搭搭屁股,歪如龙虎。”
(这里的搭搭,就是拍拍;这里的歪,是强壮的意思。)
我打了个喷嚏,这是远在科学昌明以前就使做母亲的担心孩子着了凉的预兆,所以马上要说个“大吉”来给孩子祝福;但还觉得不够,又因为古老的传说就认为打喷嚏是有远人在那里牵记的反应吧,母亲就又唱了起来:
“阿啾一个嚏,
皇帝讴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勿肯去。”
看来,皇帝从不是好东西,而是像伤风咳嗽那样讨厌的家伙,所以他的牵记和召唤是必须谢绝的。
也许,我吃饭吃得快了些,或者吸了一口风,忽然打起“呃得”来了。这似乎是没法治的,你越想停,它越是打个不停;唯一的法子,就是忘记它。这时候,母亲又唱歌了:
“呃得忘记,
讨饭传起;
汤锅里有个鸭子,
撩撩吃吃。”
这里,倒不是母亲自私,想把孩子的呃得移给可怜的乞丐,无非让孩子想到乞丐(孩子都是喜欢乞丐的),想到呃得怎么会像什么东西一样落在地上、乞丐又怎么从地上把它拾起来,想得远了,忘了呃得。后面的两句,这种用意更明显,忽然说到汤锅和鸭蛋,真是最能引起孩子兴趣的事物,母亲是多么聪明啊!
我老会喊肚子疼,也许是吃得不合适真疼了,也许是撒娇瞎说。这时候,母亲就成了外科医生,让我仰卧在膝上,用手——这被叫作五个郎中——轻轻地按摩我的肚皮,嘴里唱:
“推推拿拿,
百病消磨,
食也消,
饭也消,
囡囡吃得长脂膘。”
我刚学走路,时常跌交;现在托儿所里的阿姨,好像总是说:“勇敢!勇敢!”让孩子不哭出来。我的母亲可不这样。她检查孩子不曾跌疼,只怕吓了孩子,所以拍拍我的背脊,或者拎拎我的耳朵,唱道:
“啐啐啐,
狗出惊,
猫出惊,
囡囡勿出惊。”
这里,其实也含着鼓励孩子不要跌小了胆子,不敢放开步走路的意思,这样一唱,可就比“勇敢!勇敢!”更能够止哭。
我们这一辈的母亲自然多半免不了有点迷信,但那种意识往往表现得成为一切迷信中最无害的、而且很有趣的迷信了。
当大人把我背在背上,唱的是:
“背猪背狗,
砻糠兑小狗。”
这是说,我像小狗一样贱,谁拿点砻糠来母亲就肯把我换给谁。而贱,据说比贵好,好处在“丢起养得大”。
红眼睛是要传染的,有些患红眼睛的人不大识相,还要到孩子淘里来,做母亲的看了很憎恶;就叫孩子唱或者自己唱道:
“烂眼紧夹,
抲来就杀,
烂眼鰟魮,
抲来饲鸡。”
(抲者捉也;鰟魮是一种似乎只长到二寸为止的小鱼,它教人想起镇日哭红了眼睛的童养媳。)
这样,据说红眼睛就不会传染了。把歌谣当作符咒,自然是有极古的渊源的。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叫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困到大天光。”
这是老实写在红纸上贴到大门外去了,也不限于我们绍兴,它表示所有母亲都非常相信众人的祝福。
这样看来,我们的母亲的身上似乎很有点古代巫医的气息?的确如此。讲到医,我们现在不是也要求做母亲的懂得卫生常识吗?而一点女巫气息,又何妨?它使母亲在儿童的心目中有一种神通广大的神秘的印象,也是很有趣的。我们长大了决不会埋怨母亲的思想落后,只会更感到在这些地方蕴藏着多么深切的爱!
但现代的母亲,自然应该有新的歌了。这,却是不容易得之于居住在城市的母亲,也不容易求之于文坛上乐坛上的诗人和音乐家的。恐怕还是要到新的农村里去采访吧?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