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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11-15
第8版()
专栏:


张来顺
1952年夏天,一个闷热闷热的中午,我来到马耳山峡的干沟庄,住在张大伯家里。因为自己年轻幼稚,在用石块投掷一只进宅的小野鸡的时候,不小心,把主人的水缸砸碎了。水,倾了满地。张大伯的脸色立刻变了,看样子,他很气愤,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我是新来的客人,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不说吧,心中又实在难受;最后,只得连声叹息:“唉!唉!……”这时,他十五岁的女儿云云也从屋里跑出来,对我埋怨地尖声叫道:“哎呀呀!你同志怎么这么……”后面的话刚要出口,但又咽回去了。我心中想:一个不大点的水缸,满顶不值两元钱,就这么大惊小怪的嚷嚷。”于是,我有些不愉快的说:“不要紧,大伯,我赔你们钱好了。”大伯听了我的话,连忙解释说:“同志,你说的哪里的话,我不是心痛这个小水缸;水缸,算不了什么,可就是这缸水……”这就更奇怪了,一缸普普通通的凉水,竟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
后来,我才闹明白了。
原来,这里吃水非常困难。村子里——不,不是村子里,就连村外二十华里以内的地方都没有水井,又没有河流池泽,因此,甭说洗衣服什么的,就是洗脸水也是很艰苦的,全家无论有多少人都是洗一盆水,洗完了,把水澄一澄搁着待明天还用它。就按吃水来说吧,在冬天落雪的时候,他们都是化雪水作饭;雨季里,便吃雨水。每家都有很多大水缸,下过雨之后,把沟坑里混浊的雨水一瓢一瓢地舀进水缸中去,然后撒上草灰,慢慢地把水澄清,准备将来食用。日久天长,水就生了臭味,很不好吃,但人们也舍不得把它扔掉。在无雪无雨的季节里,人们只有到二十里外的唐河里去运水了。有牲口的人家还好些,驮上两个木桶,总可以驮回一些水来。养不起牲口的贫穷人家可就更困难了。一个人背着个小小的柳罐斗,起五更睡半夜,往返四十多里崎岖不平的山路,才能背回一小口口水来。真是,一路上流的汗比背回来的这点水要多几倍啊!
张大伯家既没牲口,也没有年轻力壮的劳力,全家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里里外外全靠张大伯和他那刚满十五岁的女儿云云操劳。那时,正是旱天,天气燥热,热得喘不过气来。张大伯家准备下的雨水早吃光了。父女俩刚从田里劳作回来,混身淌着汗水还没顾得生火作饭,小水缸却被我打碎了。今早背来的唐河水撒了个一干二净。甭说吃饭,他们连口凉水也喝不上了。
“走吧,云子。”张大伯背起一个小柳罐斗儿,唤叫着女儿云云。我一看就明白了,就忙拦住他说:“大伯,过了晌再去背吧!你看天气这么炎热。”他无可奈何地回答道:“那有什么办法儿,要等起晌再去,吃不上饭先甭说,下午也就甭想干活了。”他说着挣脱了我的手,领着云云,背着小柳罐斗,弓着腰走进火一般烤人的阳光中去了。我看着张大伯和云云远去的背影,掉下了心酸和自悔的眼泪。
我擦干了泪水,问云云的老奶奶:“怎么你们不打井呢?这里没有水源吗?”老人回答道:“水泉,有倒是有,就是太深,得挖几十丈石头才能见水。山沟里的小户人家,哪里有那么大腰劲挖呀!”
五年后的今天,当我又来到这里的时候,简直不敢认这个山村了。原来的茅舍和低矮的土洞洞都变成了一排排新砖房,过去只长杂草的山坡,出现了一片一片的果树林,拳头大小的蜜桃和梨儿在浓密的枝叶间泛着金光,一群群的牛羊吃着青嫩的水草,畅饮着从山谷中流下来的溪水……。当时,我真怀疑是走错了路。可是,明明又不错呀,眼前最高的山不正是马耳山双峰吗?怎么会错呢!然而,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村庄变得一点也不像过去啦。正在这时,恰好从路旁果树丛中钻出一个人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的青年姑娘,我赶忙问道:“喂!借光喽,这个村子是不是干沟庄?”那姑娘刚出来时很高兴,满面堆着笑容,可是,经我这么一问,她可就火了,把嘴一噘,把脖子一扭,生气地说:“不知道,你问别人去吧!”说着,钻进果园中去了。就在这一刹那间,我看出来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我五年前认识的云云。我匆匆赶上去,大声叫道:“云云!云云——!”当她转回身来,也认出我来之后,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哎哟,敢情是张同志呀,咯咯咯……”
她笑了大半天,才说:“我们的村名改了,不叫那个臭干沟庄了,现在叫双峰峪。”说着,还瞟了一眼高高的马耳山双峰。这我才明白:刚才是“干沟”两个字惹恼了她。她一边向我手里塞着蜜桃,一边接着说:“这不是你过去来的那个‘干沟儿’了,现在办了高级社,政府贷给我们款子,叫搞水利建设,经过社员们起群搭伙地努力,修了很多蓄水池,村中也打了两眼井,水可旺哩。走,我领你们看看去。”
我跟着云云,一面走,一面观望路旁的景色。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草,果树林,新盖的农舍,沐浴在阳光中,显得很有生气;那条条的山沟里都修上了小水库。梯田里的禾苗绿油油的,孕育着丰收。不知什么鸟儿在果树林里鸣叫,声音是那么婉转中听,好像在唱:“丰收,丰收丰收,幸福幸福,丰收,五谷丰登。”
我跟着云云走了一段路,当我们来到井边时,云云就寻来个小铁桶,去井里提水。我上前一看,吓!好深的井啊,足有二十丈深。二十丈净是大青石,打一眼井真不容易呀。云云忙说:“石头这么坚硬,打哪能打下去呢,都是用黄色炸药崩的,要不是入了高级社,走社会主义,谁家有这么大力量!”
她提上来一桶清凉清凉的井水,笑道:“你尝尝,张同志,这水可甜丝丝的哩,像蜜汁一样,比唐河里的水好几百倍。”
我喝了一口干沟庄——呵,不,不是干沟庄,是双峰峪村——的井水,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起五年前在云云家打破水缸的那个故事来,这时,我的心禁不住又波波地跳起来了。(附图片)
水,倾了满地。张大伯的脸色立刻变了,看样子,他很气愤,想说些什么,…… 杨先让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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