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头三上烟囱顶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冯老头三上烟囱顶
李伦新
走进酿造厂的大门，工人们充满欢快的心情在大扫除，我直往党支部办公室走去。
支部书记老陈见我进来，忙起身招呼，倒来一杯开水，坐到我身边，正要说什么时，一个头发灰白、长眉毛、瘦长的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工人一跛一跛地走进来大声说：“陈书记，你看，写上这几句行吗？”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老陈接过纸条在看，我凑过去，见纸条上写的是：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社会主义万岁！
毛主席万岁！
老陈看完，取下那深度近视的眼镜望望那老工人说：“行呀。你写在哪儿？”
“这不用问，当然写在烟囱顶上，让全上海的人都能看见！”老工人说着拔脚要走了，老陈忙说：“你老——你可不能爬上那么高去哟。”哪知这一说，老工人倒停住了，气急得额上青筋条条绽出说：“你又说我老了、不行了！那烟囱上除了我还有谁上去过？你看，结棍不结棍？”他说着卷起袖子，用右手拍打着粗壮的、黝黑的手臂，显然有些气愤的样子。老陈忙陪笑着带点检讨的意味说：“你没老，你行。”他才走去。老陈和我目送他走出去。
老陈爽朗地笑笑说：“这老头真有趣，明明六十多岁了还不服老。”说完，拿起话筒说：“接总务科。”我莫名其妙地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会事？”老陈对着话筒说：“总务科吗？……冯老头要上烟囱顶去漆标语，你们去照管一下。”说完，老陈对我说：“真是个古怪的老工人，厂里无论什么事他都要管，不过，十有九他都管得对的，大家都佩服他。”
“那烟囱顶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上去过？”我问。
“那倒不假，……”接着老陈向我述说了冯老头几次爬上烟囱顶的事：
“在1949年的时候，老板靠投机、掺假发了财，烧酱油的小灶改砌大灶，竖了个大烟囱，老板有心叫泥水匠把烟囱砌得又高又大，砌好后，他知道冯老头过去在广告公司做过，叫冯老头到烟囱上去漆上厂名和“万字老牌酱油，货真价实”几个大字，冯老头一看是这几个字，气得把纸稿一掼说：“我是不做这种昧良心的事，明明酱油掺假又图暴利还写上这种骗人的话！”这可把老板触怒了，跑来凶狠狠地说：“随便你，不漆明天就给我滚蛋！”冯老头是饱尝失业痛苦的，想到刚刚托人介绍到这个厂里，还没拿到工资回去养活饿了几天的老婆孩子，没有再吭声，但心里还是在誓死也不做这桩骗人的事，于是他想了个办法，答应了老板，到架好一节节绑起来的梯子，他爬上去，爬到不算太高的地方时，故意跌了下来，腿就是这次跌伤的。老板因为怕伤了人要花钱，也就再没叫人上去漆字，因此，这个高大的烟囱一直是白踏踏的。
“去年全市锣鼓喧天庆祝公私合营的时候，我们厂里的工人都欢天喜地忙着大扫除贴标语，铲掉了原来的老招牌，漆上了公私合营的新招牌，谁也没想到在大烟囱去写招牌，冯老头却想到了，他搬来扶梯，一节一节的绑好，正要爬上去时，大家都拉住他，说这是危险的，喜日子里不能弄出不幸的事来，可他却笑笑说：‘你们当真的以为烟囱会吃人？那次跌下来是我自己要跌的，我不要跌就保险不会跌！’大家劝阻不住，他爬上去了，爬得那么快，那么敏捷，不到半天时间就在烟囱上漆上了‘公私合营××酿造厂’几个鲜红的大字。……”
正说到这里，窗外传来了嚷闹声，老陈停止了述说，和我一起，走出办公室。
只见烟囱脚下，簇拥百多人，架在烟囱上的长扶梯边，冯老头提着只漆罐头欲上不能，被几个年轻人拖住：“师傅让我上去吧。”“老师傅让我上去吧。”“冯师傅让我上去吧。”
更多的人在闹嚷嚷的，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有个小伙子跑来朝老陈手一摊说：“陈书记，这么高的烟囱顶，年轻人也没几个敢上去的，冯老头他脚不好，怎么能上去呢，你快去说服说服他吧！”老陈点点头，抢步挤过去对冯老头说：“老冯，我看上面写得蛮好的招牌字，就不要去换它吧。”谁知冯老头生气地手一掼说：“谁不知道我们的工厂不是国营的就是合营的，现在写这标语，将来厂变国营了，我再上去写上国营××酿造厂的招牌好了。”说着，他又往上爬了，别人见老陈也说服不了他，也就没再去啰嗦了，大家都默不作声地仰面望着冯老头一档一档地爬上去，爬得那么快，那么敏捷，人们站在烟囱周围戒备着，以防万一，我和老陈也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当冯老头爬到半空中腿肚子发抖地一幌，每个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下面的人都喊起来：“冯师傅，还是下来吧！师傅下来让我上去！”他停住脚，用手朝下只摇，之后，又迅速地往上爬去，不一会，他已爬到顶峰了，用那粗绳子套在烟囱上系住自己的身子，像只猴子似地刷将起来，下面的人们都出神地望着，我也被这场面吸引住了，一直站在那儿望着，直到西边天空夕阳被高山吞没、晚霞挂了起来，烟囱顶上已写好了鲜艳的大红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社会主义万岁！
毛主席万岁！
冯老头朝下笑嘻嘻地望着，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冯老头骑在梯子顶上，用两腿夹紧，也拍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