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装前进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轻装前进
　　兴子
认识李德有还是解放战争时期。有一天，排里补充新战士，其中有个粘粘乎乎不大说话的，那就是他。
在那个战斗频繁的年月里，谁身上也不愿带有多余的东西，无非是嫌沉、嫌累赘。有几次上级也在急行军的前夕，号召大家“轻装前进”。把棉被里的棉花掏出来，把用不着的衬衣扔下（多半是给老乡），除了枪、鞋和随身穿的衣服而外，几乎什么也不剩。
但是李德有却什么也舍不得扔。有时候人家别人扔下的东西他还拣起来呢！大家在擦枪，他对着炕角上那堆棉花套发楞。
“这东西，买起来可就值钱啦！”
当然，他的背包特别大，行起军来，简直像个小山似的压在他肩上。大家最不满意的是，他对这一切竟毫不在意；谁若是说说他，他就把嘴一撇，歪在一边。显而易见他是准备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入伍不久嘛。
“轻装前进”还有个解释，这就是在准备冲锋的时候，临时扔下不需要的东西。但是，就连那种情况，李德有也是能不扔就不扔，打完了仗又赶快回去找，不大信任指定的搜集背包的同志。这样，在冲锋的时候，他就难免跑在后面。
打临汾之前，我们又来了个急行军。这当中，有的同志实在忍无可忍，就在走路中间，向李德有展开了“攻势”。
“李德有，你不觉沉吗？”
“你的背包大点吧！”
“啊啊，我背的动。”李德有没有弄明白人家在讽刺他。“我背的动。”
“都轻装前进，你呢，李德有？”我觉得不如直说好些。
谁知这反倒惹恼了他。他看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说：
“放心！拉不下我！……我也没让你替我背！……我不轻装也前进！”
要组织突击队了。全连都报了名。这样，连里挑选了一下。李德有找连长说：“连长！挑不挑我也得去！”果然，公布突击队员名单时，就有他。
李德有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了我：什么硕大无比的背包啦、两个茶缸啦、一个包袱啦等等。
“把棉被里的棉花拆出来”，他向我说，“还有那包衣服，都交给文化教员，让他都给老乡。”
“轻装啦？”我轻轻说，把头扭在一边，掩饰自己的激动。
“轻装啦！”他混身挂满了手榴弹。他摸摸手榴弹栓得牢靠不。“不轻装怎么前进呢！”
在临出发之前，他跟指导员说：“指导员……这会儿是武装斗争，为解放受苦受难的人民，为胜利，我——轻装前进！”
一声巨响，几千斤黄色炸药把临汾城炸开一个缺口，突击队呐喊一声，冲了上去，紧接着，我们也跟了上去。
从李德有离开我，到战斗结束，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很沉默。在一个大院里，我们开饭了。可是我一口也咽不下去。
忽然，我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的勺呢？我的勺呢？”
回头，我看见衣服撕得稀乱、满脸是土的李德有！我高兴坏了！眼前直冒星，直要流泪，大吼一声，扑上去给了他一拳头。
“你没死呀！”
“死了这台戏就没法唱啦！”
后来打太原时，他挂了花，转业到了地方。再以后他调到北京。我俩是在百货公司不期而然又遇到的。那时，他一手抱了个钢种蒸锅，一手还拿个什么包袱，后面还跟着个女人（经介绍，我才知道那是他老婆）。当然，我们彼此认出来后，先是笑得透不过气来，以后，照老规矩，我们俩用拳头表示了一番亲热。
“买东西，置家务！”他掂了掂手中的钢种蒸锅，“你看，这锅有多好！……我准备买个三个泡的收音机，你看怎样？”
以后，我常常在假日时到他家里去。我真羡慕他，他有一套天生的过日子的本领，今天买这，明天买那，把个家布置得井井有条，应有尽有。
我被批准回乡生产了，昨天我去他家辞行，推开门，我大吃一惊。我看到他正忙活，把许多东西、器具，这一堆那一罗的摊在床上、地上。他满身尘土，嘴巴子上还抹了道黑。他老婆在一边噘着嘴，正咕念什么。看见我，他站起身来，嘻嘻哈哈说：
“我正要找你！”他指着地上的器具，“来，你有优先权！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我不明白！
“已经批准我下乡参加生产了！我前些日子想了好多。我不通，我舍不得这个家。后来，”他小声说，“我忽然想到以前了，你忘了我说过——”
“不轻装怎么前进呢！”
“对！要紧的是思想上的轻装！”他再一次要我挑东西拿走。
我说我现在不需要，因为——
“我也走！”
这一次，他打了我一拳头。
“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为了胜利，我们还要‘轻装前进’！”（附图片）
　　葛维墨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