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琴是国乐谈起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文字改革杂谈

从胡琴是国乐谈起
周有光
在“国乐演奏会”会场里，二胡奏出一曲“空山鸟语”。嬝嬝的余音还没有完毕，就响起了一阵暴风雨似的掌声。
出乎意外，谁在我的肩上拍了两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好久不见的老陈。掌声太响，我又坐在他的前面，无法跟他谈话。只听得他附着我的耳朵说，“胡琴真好！胡琴真好！”
休息时间，老陈一把把我拉到休息室，从多年前的那一次会面起，滔滔地一路谈来。
话停了。他丢了烟头，把手慢慢伸进口袋，慢慢地拿出一个小册子。我以为是一份折叠着的说明书。当我看到上面印着“汉语拼音方案草案”几个红字，才知道他是在准备移转话题了。
“这是我方才买来的。我们需要一套拼音字母，这很对，我非常赞成！不过”，他放低了声音，“我们是一个六亿人口的大国，为什么不自己创造一套字母，而要去抄袭英文字母呢？”
“唔——”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见四周的吸烟者和他们吐出的浓烟向我挤逼过来。
老陈发现我是一个不吸烟的人而被浓烟包围着，就一把拉着我走到休息室的门外。
“你很喜欢听胡琴吧？”我问。
“不但喜欢听，还能拉两把呢？”他爽快地笑起来了。
“胡琴是国乐，你不觉得不调和么？”我说完就仔细看他的反应。
“你不喜欢方才的‘空山鸟语’么？”他感觉我的话奇怪，就这样反问我。
“你有没有想过，国乐不应当用胡琴？”我继续观察他的反应。
他一时摸不着我说的话是什么用意。
“胡琴的‘胡’字和国乐的‘国’字，你以为是可以联得起来的么？”我把题目点清。
他立刻明白了，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我拉了这么久的胡琴，没有想过这个‘胡’字的来历，今天被你一语道破了！”他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我趁此作了一番宣传：“汉语拼音方案采用的是国际通用的拉丁字母——不是英文字母。二十六个汉语拼音字母念起来是两句‘七言’，两句‘六言’，像一首诗词，句句押韵。从来源来说，拉丁字母尽管是外来的，但是它能拼写出地道的汉语，因此是我们自己的拼音字母，正如胡琴尽管是外来的，但是它已经成为我们的‘国乐’而且能奏出‘空山鸟语’这样地道的民族乐曲一样。六亿人口的大国应当有所创造，同时也应当采用国际通用的文化和科技工具，例如字母，度量衡单位，历法等等。中国文化伟大的原因之一就是能够吸收一切人类的创造……”。
老陈连连点头，“对，对！”他十分珍视那本小册子，把它慢慢地放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