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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班生产的刘二囤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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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8-04-04
第3版()
专栏:

跟班生产的刘二囤
本报特约记者 方纪
刘二囤是河北任丘人。今年整三十岁,1947年参军,当了一年通讯员,就调到华北后勤部作工。当时只是用槐树籽染路西出的那种土布,染成草绿色做军装。在高阳时,还有染槽可以用;敌人一进攻,撤退到武强一带,便只能用大锅煮了。因此他虽然干了二年染布工人,并没有见过机器。
1949年入城以后,先在北京,1950年调到天津,这才学会用机器染布。到1953年,他成了一个熟练的印染工人。就在这一年,他当了车间主任;1955年当了天津第二印染厂的副厂长。
当了厂长,他觉得这是党的培养,只有好好干,才不辜负党教育自己的一片苦心。可是在那时候,他就开始感觉到,当厂长不如当工人干活痛快。当工人,能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染出来的新华牌蓝斜纹布,又光滑又明净。雪白的布在轴架上滚动,然后从染槽里爬上另一排轴架,就变了颜色。车间里热气蒸腾,带点苦涩的硫化蓝的香味,混合着工友们的温热的气息,使人连呼吸都觉得通畅。可是当了厂长,就不是这样了。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烟气弥漫,鼻子和嗓子里,总觉发干。每天的工作,不是埋头在文件堆里,就是永远开不完的会。再不,就是抓着电话机和公司里吵嘴;直到嗓子哑了,手臂麻了,为一分钱的事,吵到筋疲力尽。
起初他总是埋怨自己能力不够,怀疑是不是党提拔自己太快了。一个拾柴禾的穷孩子,才几年,就由工人当了厂长……于是他更加努力工作,常常几夜不睡。
最使他苦恼的,越这样,他离工人越远。从前那些和他同车间,同工段,同看一台机器的工友们,很少见到他;见到他,和他说话,开口先称“刘厂长”,却背地里叫他“刘官”,他真是苦恼极了。有时候他想:去个蛋的!什么厂长不厂长,从前还不是一起干活,一样的工人……有时候他又想:既然当了厂长,就得像个厂长……于是他说话、做事,就更加谨慎。工人们看他这样,也就更少和他接近了。
整风以后,工人们批评厂领导的三大主义。他是又痛快又不服气。痛快的是,工人们敢批评他了;不服气呢,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比当工人还苦,还累,谁愿意弄上一身坏主义?
整风越深入,他越觉得自己应该回到车间去,和工人在一起。可是,他又觉得这不对,这像是逃避党交给自己的比当一个普通工人更重大的责任。他体验到这个矛盾,却不知怎样解决。
起初,按照上级党委的指示,他和别的领导干部实行了定期参加体力劳动,每星期半天;每星期四还开工人座谈会,每星期六还接见工人。总之,他想用一切办法恢复像从前那样和工人的亲密关系。可是越这样,他越觉得自己和工人之间确实存在距离。他下车间去参加生产,站在机器前,从前他的手摸着机器,就像母亲的手摸着孩子,它的每一下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欢乐、它的要求和愿望。可是现在,机器对他变得疏远了,手摸上去冰冷冰冷的。他感觉到这个的时候,他简直吃惊起来。
春节时候,总支书记老李邀请厂的领导干部一起谈心,学习湖北红安县办试验田的经验,还谈了红军团长当农民的文章。刘二囤这时开心起来,他想:我能不能来个半脱产呢,又当厂长,又当工人?
他把这个意见在会上提出来。大家觉得好倒是好,可是困难也不少。比方说,全面工作怎样照顾,科室工作谁来管,集体领导还怎么形成?总之,困难好像是多极了。
这时总支书记李章程说:
“今年的质量指标定到99.5%,拿给工人一讨论,工人们就说了:‘头年还99.6%,今年倒99.5%了!定这样的指标,你们跟谁商量过?咱们建设社会主义,好比上梯子,总要一蹬比一蹬高。你们当领导的前面上,我们工人后面上。你们要站着不动,我们哪一天才能上到社会主义去!’你们看,工人们说这样的话,现在的事情不同了。”
大伙儿一听,对呀!上梯子还能爬到半截不动了,挡着后面的路?不能,要爬,努力爬。下面的劲大,催着,上面就要爬得更快些。
这样,总支委员会做了决定:干部下车间,去跟班生产。于是春节一过,刘二囤把厂里工作安排一下,2月28日,就正式上车当班了。
刘厂长下车间跟班生产,起初并看不出什么两样。工人们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的热情;有的还用怀疑而又期待的眼光看他。上轴架的时候,他要动手,工人就说:
“我们来吧,厂长,这是重活。”
到吃饭时候了,工人就说:
“厂长,你先去吃,趁饭菜还热。”
刘二囤听着这些话,又惭愧又感激。一肚子火辣辣的劲儿,就都使在机器上了。工人们一看,这厂长还真行,五年没有摸机器,技术也还没有丢下。虽然显得不太熟练,劲头儿可真不小。就也都暗暗使上了劲。
这样,漂染车间染出来的布,就一天比一天多,也一天比一天好了。从日产六万二千公尺,增到六万四千公尺,六万五千公尺,六万六千公尺。质量呢,90%的人,都达到了百分之百。
刘二囤站在写着每日产质量的黑板跟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想起过去他到车间来,也就是这样站站,看看,生产数字却今天这样,明天这样,后天还是这样,他那种“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和这情形比较起来,真是不知怎么说好。那时候,工人们叫他“黑板厂长”。他往这儿一站,自己就先心虚。可是现在,他理直气壮地站在黑板前面,看着生产指标天天上升。
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转头去,原来是老工人王念荣。
“刘厂长,”他带笑说,“现在看黑板,可和从前不同了。”
刘二囤脸红了一下。他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可不轻。但工人能够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了,而且意思是表扬他,心里又平静下来,但却想不出回答的话。
“你看,”王念荣像根本没有察觉这些,继续说,“生产一天一变样。不用说你上车当班,就是你跟我们大伙儿一块儿站站,我们心里一痛快,手底下就使劲了。心里痛快好干活,是吗?”
刘二囤点点头,觉得再不说话就不对了。于是开口道:
“只要你们心里痛快,要我怎样我怎样。”
说完,他的脸又红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心事。这给工人们听起来,一定会奇怪的。他想再解释一下,王念荣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要你怎样?不,老刘,只要你跟我们在一起,不干活,也行了。”
刘二囤转过身来,红着脸,紧紧握住王念荣的手。
从这天起,刘厂长就搬到工人宿舍来住。铺打在王念荣的旁边。头一天刚躺下去时,还觉得屋子有点冷。可是不一会儿,因为白天干活累了,就睡熟了。到半夜醒来,他觉得热了。伸手一摸,睡在自己身旁的王念荣不见了,他的被窝,却盖在自己身上。他坐起来,听了听,集体宿舍下面那间过去是日本扶轮纸厂安装浆池的车间里,叮噹乱响。“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起来白天的工人们宣布过要在那里安机器。便爬起来去看。里面亮着灯,青年工人李文林带头,老工人王念荣也在,还有李克振——这个人春节因为响应号召,没有回家。后来父亲要回家,他得去送,工段长却不准假。他想出替班的办法,还是不准。李克振火了,说旷工也得走。这事正发生在厂长下车间以后,刘二囤都看见了。就一面说服工段长,准李克振假;因为他想的替班办法很合理,不影响生产。一面又批评了李克振,不该为回家旷工,和领导耍脾气。从此以后,李克振变得积极起来。这时,一大堆男女工人,正说说笑笑的砸那个浆池子的水泥底。李克振抡着大锤,一气就是几十下,叮噹叮噹,火星直迸。别的工人们正往外抬石渣子,看见厂长站在门口,就说:
“嘿,厂长也来了,一块干吧!”
于是,他跑进去,接过李克振的大锤,一抡也是几十下。他觉得这样一下一下,就像他的心和工人们的心碰在一起,叮叮噹噹响,一点儿不带含糊的。他痛快极了。
工人们清理这间废厂房的地基,就是为了响应他的号召,安装那台大平洗机,使它恢复生产。这台大平洗机1955年花三万块钱买来,用了不到一年,老出质量事故,就把它停下来,让它闲着生锈去了。这回刘厂长下车间,看到机器锈得不成样子,手指头一克就能克下一块来,心疼极了。他想想过去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它不是在这儿闲了一年多?……于是他围着机器转起来。整整转了多半天。东摸摸,西看看,把整个机器都琢磨透了。他想:过去闹质量,是因为机器挡子大,老起大折子;要加几排木轴,走双幅,不就解决问题了?还能提高产量。
厂长围着机器转的时候,工人们也注意到了!可是不知道厂长怎么想,都等待着。老工人刘忠还特地跟到厂长后边,看厂长怎么说。这时,刘二囤回过头来,问刘忠:
“你说,这台大平洗机,还能用不能?”
刘忠笑眯眯的瞅着厂长说:
“机器嘛,还有不能用的。就看你用不用它。”
刘二囤一拍刘忠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对,机器嘛,咱能不用?你看,加木轴,改走双幅,怎么样?”
刘忠把大拇指一翘:
“高明,还是咱厂长!”
于是他们就地画起改造大平洗机的图样来。画好图,立刻去找保全工。保全工看了看图样,说“行,厂长给多少时间?”
“半个月,怎么样?”
保全工笑了笑回答:
“十天!”
十天以后,刘二囤当夜班,大平洗机改装好了,他怕有危险,决定亲自试车。夜晚,染槽里蒸发出的热汽显得更浓更厚,像雾一样。连电灯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流着汗。他心里有点焦躁,身上发热。脱掉衣服,在通风管下口吹了一会,便站上操纵台,扳动操纵杆,机器平稳地转动了。
由于震动的缘故,机器大部件上的铁锈一块块落下来。这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不久以前,还被当做废物弃置在那里的大平洗机,变得能用了,日产量因为它,能增加到一万二千公尺。这不是件小事,他不能不感到激动。
但最使他激动的还是他自己。他试着回想十天以前厂里的情形……但却像过了很久很久。两个星期,就像两年。如今什么都变了。在他心里,和工人们心里,连同厂里的空气——虽然还是在旷野,四周围是稻田,如今还干着;冬天冻裂的地面,因为节令变换,已经愈合了。空气热烘烘的,带着潮润的春天的气息。就像这车间里的蒸汽,带着硫化蓝的略带苦涩的香味。他非常熟悉这种气味,喜欢它;他现在很难想像,离开这种气味,他怎样生活下去。这种气味对他太重要了,他是印染厂的厂长,又是漂染车间的工人。
他想着,一面注意到试车中机器存在的毛病。他一共记下了十三个问题。这时,天亮了。他关了车,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那十三个问题:安全罩,小车,轴,脚蹬……又在后面附上了一句话:
“生产股长:请你就在今天解决大平洗机上的这些问题,好早日投入生产。——刘二囤”
写完之后,他又看了一遍,然后仔细地把纸条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关了电灯,向夜班集体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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