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升客栈里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在东升客栈里
崔左夫
夜色苍茫中，我们赶到了石庄。
石庄是长江北岸的一个小集镇，这儿有一家简朴的客栈——东升客栈。
主人是一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妻子带着女儿下乡扫墓去了，母亲是除四害检查小组的成员，从早上出了门就没有回来。
主人指定我住在后院的第一号房间里，泡来一壶茶，接着送来登记簿，等我在登记簿的职业一栏里写完了“军人”两个字后，他便急急忙忙地朝我说：
“麻烦你了，同志！我今天夜里要出去参加修路，恐怕一夜不能回来，假使有宿客来请你照顾着点……”
“这恐怕不行吧？”我有些着急起来。
“不妨，我已经跟邻居说过了。”不等我回话，他就扛起铁锹匆匆走出去了。
我心里好久平静不下来，这十几间房子的一个大院子，主人便放心地交给一个陌生的宿客？十多年来，我住过多少个旅馆、客栈，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子的声音：“有人在吗？”
这使我踌躇了一会，可是脚步声已经逼近到我的门口了。来客先开了口：
“今天主家又没人啊，大概又去修路去了。”
从她胸前的校徽看出来，大约是一个中学教师。
她拿起登记簿来写完自己的名字，在其他的项目里写着：“详见前天……”她解释说：“前天我到县里去开会，路过这里宿了一夜，那天主人家夜里修路去了，大概今天又是……”
等她回到自己的宿室之后，不久我便睡着了。
大概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教师的笑声，等我完全清醒了之后，才知道又有投宿的客人来了，教师在接待他们。
客栈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只好对新的宿客尽一些指点的义务了。宿客之一是一位老园艺家，从扬州到专区农场来订购树苗的；另一位是上海一家化肥工厂的年轻推销员。
园艺家已经是六十岁老人了，他坐下来，呷了一口茶之后，便对我们谈起麻雀来。他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镜，一边问：“你们知道麻雀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灰色的啊！”女教师抢着回答。
“你们没看到黑色的麻雀吧？”
大家摇摇头。
“可是我们扬州市就出现了一只黑麻雀——”
园艺家慢慢地呷起茶来了，女教师瞪大了眼睛，年轻推销员莫名其妙地望着老人。
“我们的除四害大军几乎把麻雀全捉光了，最后有一只麻雀大概也怕逃不出天罗地网，便急得一头钻进一家烟筒里，弄得一身黑灰，变成黑麻雀了。等它飞出来之后，有人当它是斑鸠，可是终究被人认出了，还是一枪结果了它……”
大家都失声大笑，睡意都消失了。最后园艺家问年轻推销员说：
“老弟，你到哪儿去？”
“厂里本来派我到东台、盐城各县去的，可是才过江，化肥就被附近几个农业县订购完了，我明天便打算回上海。”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告别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射进院子。等我起来之后，发觉每个房间的宿客都已经离去了，他们都一一留下了房钱，并且自己开走了报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