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峡工地上两少年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三门峡工地上两少年
　　陈伯吹
夜深了，三门峡水库工地上却愈来愈亮，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
从黄河上游刮下来的风，凉飕飕的。可是干活紧张的人，大多数只披一件单衫。
我们跨过了架在神门岛上的便桥，到了左岸工地上，一路走过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从爆破出碴的工段，到了浇筑的工段来了。
一个少年的活跃的形象，跳进了我眼睛里：他提着铅皮桶，盛满了泥浆水，从石坑里蹦出来，飞奔到老远开挖的沟头那里，一抬手，就倒个干净，又奔了回来，纵身跳落在坑里。一会儿却又蹦了出来，干劲挺足，活儿干得也挺熟练。
我站到沟头去等他。
他奔过来了，盯了我一眼，没让我开口，倒先问了。“你们可是来参观的？”
“是的。从北京来。”
“北京”两个字像电一样地触着了他，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采。
“欢迎！”
“谢谢，你们可辛苦了。”我紧接着问：“你从哪儿来的？”
“家在孟津。去年暑假小学毕业了就上这儿来。”
我微笑着。“是没考上初中？还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不是。是我要支援三门峡！”
“你要支援三门峡？”
“为什么不？”他咬了咬牙齿，一双大眼睛更加发亮了。“这一回，一定要把那黄河灾难的老根拔掉！”
我点点头。“你干什么活儿的？”
他低下头，声音也放低了。“我现在只是个徒工。班长分配什么工作我都干。现在我一桶一桶的倒掉脏水。”话到这儿顿住了，随后又提高了嗓门说：“您要知道，每一方地在浇灌之前，先要把底子洗干净，这是细致的工作。——得保证质量！”
我禁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这儿的不论什么工作，都是重要的工作。”
“啊呀！对不起，我得赶快去提泥浆水啦。”
他提起铅皮桶就跑。忽然转过头来，天真地喊着：“再见！——我叫李开甲。”
就在下一天，我们从高耸在右岸的混凝土小拌合楼旁边走下来，绕过了整修“滑坡”〔注〕的地方，在弯来弯去的山路上走着。一阵钟声响了，看手表，正是下午五点钟整，是到了早、午班交替的时候了。
太阳虽然西斜，峡谷里热烘烘的，刚下班的谁都累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挥着柳条儿编织的安全帽，急匆匆地赶回去。可是有一堆人在前面停住了，坡下面正在赶筑一条汽车路。
一台推土机轧轧轧的吼着，一堆又一堆的砂土顺利地给铲平，可是困难也就来了。
驾驶这台推土机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把着舵轮，推着、拉着操纵杆，对准着一块头角峥嵘的岩石推过去，不成；推土机退了回来。她一拉机件，把前面的刀片放低些，机身后部翘了起来，倾斜地推过去，岩石动了一动，还是没倒下来。她又一拉机件，翘着机头退了回去，把刀片放得更低一些，再推向前去……这样地三番四次地进了又退，退了又进。她决心铲除前进道路上的绊石，虽然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可是她不愿意把困难留给别人，自己额角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直挂到颔下。忽然轰隆地一声，岩石倒了，和砂土一块儿被推到旁边去。
小姑娘煞了车，轻轻跳下来，撩起衣角擦了擦脸，笑迎着接班的同志，挥了挥手，迈上坡来。
我赶快迎了上去。“小同志，你推土机开得不坏，什么时候学会的？”
她楞了一下，笑着回答：“不怎么样。才学了半年多，当助手。”
“这活儿怪费劲，你喜欢干？”
“太喜欢！”她笑得眯缝了眼睛。“我在小学念书的时候，读到拖拉机，就喜欢它；后来考上技工学校，分配在拖拉机班，高兴得夜里睡不着觉，恨不得一口气就学好它。去年来到这工地上，干活带学习，得到老师傅的帮助，能开推土机了。”
“你干嘛不升初中？”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经济上有困难，所以技工学校没读完，我就要求上这边来了。”
“你爹和妈都同意？”
“爹没吭声；妈不同意，说这活儿姑娘们干不了。”
“那你怎么来的？”
“辩论啊！——妈输了，给说服了。”她扬了扬眉毛，胜利的笑容堆满了紫堂堂的脸。“她疼我，她只能让我来。”
“多棒！你这个少年接班人大跃进，提早接班了。”忽然我想起来了，“你想家吗？回家几次了？”
“不，一次也没有。咱们班提出了决心书，不修好水库不回家。——我只是每月寄点钱回去。”
“你自己有什么规划没有？”
“有。”她向对岸一大片工地瞥了一眼，“通过建筑三门峡水库，提高自己，希望技术方面达到二级工；文化方面达到初中程度。”
我佩服这个姑娘，一边替她高兴。“你做得到。那时候你回家去多光荣，好在社里当拖拉机手——”
“不，不，”她堵住了我的话。“我还得干下去。咱们大伙儿已经谈过，这儿完了工，就上长江三峡去修水库。——你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突然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高大的女同志，她那优秀的品质，美丽的智慧，比她身材高得多呢。
她以为我的沉默是在怀疑，还补充了两句：“我就是从官厅水库来的。——咱们已经宣誓，要修完了全国所有的水库才算数。”
“啊——”我像突然受惊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您瞧，他们在等着我呢。再见！”她说着轻快地迈上坡去。
山头上还站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两个是女的。我不觉自语着：“社会主义给人思想，给人力量，给人信心！”
事情已经隔了一个半月，可是两个少年人的面貌，老是这么清晰的，一闭眼就看见了。大概世界上爱劳动的人是最可爱的人，劳动的形象是最美丽的形象吧。
〔注〕山坡滑动塌下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