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羊子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大小羊子
　　枚屋
我住在一位贫农老太太家里，她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肖羊，一个叫大羊子，一个叫小羊子。
我一来就跟小羊子交上了朋友。那时大羊子服兵役在外，还没有回家。小羊子陪我挨家挨户去串门，他几乎把全村每家的生活情况都对我作了一番介绍，有时还加上他的评语。清早带我去拾粪，中午拉我去摸鱼、捕黄鳝。他提醒我这里的风俗习惯。领我去赶集。课余，与我一起劳动，还教我使用大锹的诀窍。
小羊子入学迟，十几岁了，才读初小三年级。他说下学期还念不念书，要等大羊子回来决定。他对大羊子是很夸耀的，也撺掇我跟大羊子交上朋友。
春节前三天，我们在汽油灯下挑塘泥回来，发现大羊子突然到家了。大羊子是个漂漂亮亮的、生龙活虎的农村青年。军服未脱就下塘挑泥，挑得多，跑得快，不失庄稼人的本色，部队像一所学校，教他学了不少革命道理和文化，说话做事又显然与三年前不同。小队队员很欢迎他，选他当评工员，又推选他叫喇叭筒子。他回来以后，我们家庭的生活也更有条理了。他一早起身就把水缸挑得满满的，下地回来忙着弄菜园、学文化，一刻不闲。对小羊子的要求尤其严格，三天两头检查他的作业，督促他洗脸刷牙，不许他吵工分，不准他挑活干。小羊子也很听他的话。
寒假一过，小羊子要读“三下”了。大羊子计划了一下家庭经济：他打算今年结婚，还想盖两间房子……，决定暂且不让小羊子上学，叫他在家放牛，增加一点收入。每晚，由我教小羊子读书。小羊子也很愿意，当时就向大羊子要了买课本的钱，说下次逢集同我一起去买。
相处久了，彼此了解也深一层。我看大羊子在家里处处以身作则，威信很高，可是不知不觉中，他说话嗓门一天大似一天，指责口吻一天多似一天了，仿佛他一发号施令，全家只有照办的份。有时弄得一家子颇不愉快，老太太也对他时有怨言。我想跟大羊子谈谈，可是……也可以说是知识分子的通病：临事而惧，趑趄，顾虑。
一天，小羊子放牛回家，发现他的钢笔丢了下半节，笔套还好好插在口袋上。这是大羊子在部队时捎给小羊子的，小羊子老爱插在身上，一高兴就拿下来写。小羊子饭也顾不得吃，拔脚就往田里去找，哪里还找得到喔！老太太和我都为小羊子担心，生怕大羊子说他。
大羊子耕田回来，果然声色惧厉地训斥小羊子：“钢笔是写字的，又不是要好看的，我说过多少回，让你放牛别带钢笔？就是不接受意见……”大羊子气得脖子也红了，举起手来朝小羊子的后脑勺子上拍拍打了两下，待我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太还想护着小羊子，说：“抽屉里再找找看。”大羊子听了更是火上加油，身上掏出半节钢笔，朝小羊子手中一扔：“要不是我耕田拣到，早就入了土了，还往抽屉里找呢？这样不要好，还学什么文化。干脆课本也别买啦！”大羊子说得到，做得到，逼着小羊子把书钱退给他。
第二天，下着牛毛雨。小羊子捧着早饭碗，呆呆地出神，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头痛。这时大羊子在耕田，老太太摸摸索索不知做什么事去了，正好就剩我们俩。小羊子看了我一眼，喉咙口鲠了什么似地说：“现在不兴打小孩，更不能打脑袋，打脑袋会头痛的。小孩犯了错误，应当教育……大哥脾气没有你好，全家就是你跟我好。”还叮咛道：“这话不能对我大哥说。”
听了这几句话，如同五味失调，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小羊子对我亲如手足、披肝沥胆的感情流露，使我感动极了。
下午，冒着雨，我和大羊子一同上镇去挑山芋种子。小羊子的话牵萦着我，一路上我默默而行。终究忍不住了，我对大羊子说：“我有个意见，想跟你商量商量，不知对不对？……”一开了口，就像水壶拔去了塞子，我把对大羊子的意见，全部倒了出来。当然，我半句也未提小羊子的话，我要守信于小羊子。大羊子思索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是的，你的意见是对的。”
回到家，我自然很累了，一屁股坐下，猛然想起忘了办一件事：途中我曾打算，悄悄地到镇上供销社把小羊子的课本买回来，为这件小纠纷打个圆场。该死竟忘了。大羊子也进屋来了，他把湿漉漉的裤子换下，在裤兜里摸出一本语文课本，他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小羊子说：“算术卖完了，要过两天才有。”
小羊子对我望望，眼光中有微笑，有责怪。他还以为我泄漏了他的秘密。